夜变成了最深沉的黑色遮住了月光覆盖了所有的光线。
孤山之上的一切似乎都彻底消失。
地面八方天上地下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剑。
密密麻麻的剑。
剑影短小精致但却透着说不出的锋锐数之不尽的剑影悬停在整个孤山上空一排又一排一片又一片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完全就是一望无际。
李天澜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片海。
四周无处不在的剑意就像是海面上的海风。
风声凌厉却又看似柔和的拨动着有些清冷有些森寒。
李天澜的呼吸间尽是剑意。
剑意由呼吸冲入他的内脏刺破了他的血管刹那之间李天澜身体就已经是内伤加外伤。
可面前的剑海依旧动也不动的悬停在实现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平静的海面。
但再平静那也是海也有着随时都能够掀起狂潮颠覆一切的力量。
李天澜死死盯着面前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剑海。
他能感觉出这是一剑。
但这一剑却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曾经站在武道的高点上即便如今实力不在他的眼光却不曾退步。
他能看到世界是静的。
他能看到世界一片虚无。
他能看到这一剑些许的轨迹。
但却完全无法理解到底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拥有如此充沛磅礴的剑意。
面对这一剑不要说现在就算在天都入无敌境的他恐怕都没有丝毫抗拒的力气。
这一刻的李天澜觉得自己就像是蝼蚁。
剑皇剑下的蝼蚁。
山顶之上的李氏其他人依旧毫无动静似是在冥想。
但万籁俱寂之中一些痛苦而急促的呼吸声却变得极为明显。
冥想在剑意出现的那一瞬就已经结束。
只不过李氏所有人都被这一剑完全封锁。
剑影与剑气同在仿若遍布世界每个人都被生生压制在原地不能稍动。
唯有李鸿河依旧平静。
丝丝缕缕的剑意在他周身蔓延牢牢的护住了他周身大概十米的空间。
剑意所过之处悬浮在他身前的剑影纷纷破碎。
剑影破碎形成了剑气。
剑气在孤山上环绕又形成了新的剑影。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仿似轮回。
李鸿河一动不动任由面前的剑影破碎在重聚他的剑意不停的释放绞碎自己周身十米方圆的剑影这一刻李鸿河落足的地方就是孤山唯一的净土。
净土不过十米。
可整个孤山又何止千丈?
李鸿河默默看着前方遍布所有视野甚至占据了整个意识的剑海。
他看到大片的剑影在破碎又看到大片的剑影在重聚。
“好一式破碎轮回。”
李鸿河轻轻叹息:“这是你自行推导出来的一剑?”
王天纵沉默。
孤山之上只有剑海不见剑皇。
李天澜内心却猛地一震。
破碎轮回!
剑二十四的最后一式绝剑。
或者说是最后半式。
三年前李天澜曾经在林枫亭那里得到了那半式剑谱。
可在那之前即便是李氏的剑二十四中也不曾有这半式。
但近日王天纵用的却是完整的一式破碎轮回!
如果这是他自己推导出来的一剑那他对剑二十四中的前二十三剑又会熟悉到什么程度?
“天纵不出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
李鸿河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你能来孤山今日我很高兴。”
剑海似乎随着王天纵的情绪而波动了下。
于是整个天地都在李天澜眼前动荡。
高空中旋转着无尽剑意的巨大漩涡略微停顿无声无息间王天纵的身影出现在了李鸿河和李天澜面前。
三人相距不过十米。
王天纵一脸平静的看着李鸿河。
李鸿河也在看着王天纵他的眼神复杂自嘲又有些愧疚。
李天澜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见证历史。
存在了多年的恩怨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
在剑海之中在他面前。
王天纵犹豫了下还是对着李鸿河深深鞠躬轻声道:“李叔叔。”
李鸿河笑了起来。
过往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似乎都随着这一句李叔叔而变得清晰起来。
“你恨我。”
李鸿河说道。
“恨没有意义。”
王天纵摇了摇头他看着李鸿河愈发苍老的脸庞眼神终于不再平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过去很多年的时间里李鸿河都是他最亲近的长辈之一。
即便是现在王天纵仍然清晰的记得当初跟在李鸿河身边学剑的日子。
他们四人学李氏的剑二十四学林族的剑二十四学北海王氏的六道轮回
那是毫无防备的时光学习的孩子认真刻苦教导的长辈也不遗余力
王天纵的情绪混乱而恍惚。
面对李天澜他可以心如止水因为他是北海王氏的族长是中洲剑皇。
可面对李鸿河
他本以为自己一样可以做到冷静淡漠。
可直到站在他面前王天纵才知道他仍然是当年那个孩子。
这一刻的他不是剑皇也不是什么族长。
他只是王天纵。
“你恨我是应该的。”
李鸿河轻声道:“我亏欠北海王氏太多今日你来杀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恨你。”
王天纵看着李鸿河的眼睛:“我很清楚当年英雄会幻世和极地联盟联手入侵中洲的那一战我父亲的重伤和几年后的陨落都与您无关。”
李鸿河默然。
当年那一战他问心无愧。
北海王氏的老族长重伤 他自己同样也是重伤。
王天纵不会因为这个去恨他。
李氏和王氏的恩怨大多是来自于那一战之后。
“错的是我。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我本以为你前几年就会来找我的。”
李鸿河自嘲一笑。
“李氏和王氏曾经并肩走了数百年那不是假的。”
王天纵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真挚:“如果李氏从此不在入世的话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想去计较了。但是现在不同。”
李鸿河点点头直截了当的问道:“我今日会死?”
“会。”
王天纵语气很恭敬也很坚决。
“天澜和李氏如何?”
李鸿河又问道。
“我今日只杀你。”
王天纵语气淡漠。
这话说的很清楚。
他只杀李鸿河。
至于别人杀不杀李天澜他不会管。
李鸿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王天纵。
王天纵的语气平静而柔和:“错了就无法回头。李老您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教育了一个好孙子却没有教育好您的儿子。”
“如果你是当年的狂徒你会如何做?”
李鸿河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
王天纵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也没想过。”
李鸿河嘿嘿笑了笑:“野心果然能成就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王天纵沉默不语。
但天地中的剑海却开始轻轻摇颤起来。
剑气肆虐席卷高空。
“当年的事情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想说最开始我并不知道。”
李鸿河轻声道:“狂徒从小就有野心而且他继承了李氏的偏执你入无敌境的时间比他晚了几年而那段时间你父亲的身体又是极差所以他觉得他看到了机会”
“他想求变想在中洲一言九鼎他认为李氏的强大是不可抗拒李氏也不需要什么共同进退的盟友。”
“所以呢?”
王天纵突然打断了李鸿河的话:“所以他就想吞并吞并北海王氏甚至将整个北海王氏彻底摧毁取北海王氏而代之独占整个东南集团继而征服整个中洲?”
李鸿河身体一僵。
一直在默默旁观的李天澜也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李鸿河和王天纵。
“他当年确实做了很多事情在东南集团内部李氏和北海王氏的力量对比也开始倾斜李氏的力量甚至隐约压制了北海王氏那段时间你们都在关心你父亲的身体忽略了对外界的掌控我执掌东南集团但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在盯着太子集团”
“等我察觉到狂徒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完成了自己的布局只等着你父亲离世然后就可以掌控全部。”
王天纵静静的听着他点了点头道:“于是你就将错就错也对与北海王氏的情义哪有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李氏重要?”
“我想过要阻止的。”
李鸿河笑的有些凄惨:“但你应该了解狂徒的性子他有野心有手段性格偏激甚至有些极端等他觉得可以让我知道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大势已成我想阻止谈何容易?我一生中庸本就不够强势那会你父亲岌岌可危狂徒又比你更早的入无敌境东南集团无数人都将希望放在了他身上那段时间他在东南集团的声音已经足以违逆我的意志。我并不想跟北海王氏决裂但局势到了那一步似乎所有人都在逼着我跟北海王氏决裂彻底把你们吞并。”
“黄袍加身?”
王天纵语气中满是讥讽。
“还没到那一步。”
李鸿河摇了摇头:“当年那种局势起码在我看来还是有机会能够平息下来的。我跟狂徒谈了好几次暗中也做了些事情他是我儿子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以他的性子如果吞并北海王氏成功李氏今后的道路要么极尽辉煌要么就是万劫不复他的道路太极端而我却并不想要那种风险太大的未来我想竭力扭转这一切我甚至想过去要帝兵山跟你父亲沟通”
李鸿河苦笑起来:“但是你的动作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就已经联合了古行云制造了安南国边境的那一场叛国案。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我做错了吗?”
王天纵问道。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人。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问过古行云。
古行云说他没有选择。
而李鸿河却只有沉默。
叛国案直接颠覆了李氏。
李鸿河身为李氏族长他不可能说王天纵做得对。
他只能选择沉默。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你但即便能信李叔叔你告诉我我敢信吗?北海王氏数百年的传承数万亿甚至更多的资产数千万人的平稳安宁数十万大军的前途未来甚至是整个中洲局势的和平稳定。”
王天纵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父亲当年岌岌可危这所有的一切都压在我身上如果你是我你敢不敢用这些东西去赌一份对你的信任?”
压抑在他内心多年的话题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激动。
他向前踏出一步直接走进了李鸿河的剑气范围:“回答我如果你是我你敢不敢赌?!”
“我不敢。”
李鸿河终于出声。
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也不敢。”
王天纵深呼吸一口他平静下来:“而且就算我敢当年你也不一定能扭转一切。”
“你我两家数百年的情分或许重如山海但我问心无愧。若是当年我不出手李氏今天的一切就是北海王氏的今天或许北海王氏还不如今日的李氏远不如!”
王天纵冷冷道:“是你们威胁到了北海王氏的生死存亡我有什么选择?如果有另外一种选择当年我也不会让她去围攻李狂徒!她当年刚入无敌境就去跟昆仑城合作围攻李狂徒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你恨我的主要原因吧?”
李鸿河轻声道:“她当年被打落无敌境伤势至今未愈那是你们最严重的损失了如果没有这件事这些年你又何必这么累?”
“你可以这么认为。”
王天纵一脸淡漠:“李氏想吞并北海王氏我不可能答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但王氏没灭她被打落无敌境在我眼里就是所有的恩怨。”
他对着李鸿河再次躬身轻声道:“李老是李氏教会了我世间所有事情没有对错只有成败。我不恨你只要你可以走过这片剑海出现在我面前李氏和北海王氏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他的身影在剑海之前缓缓消失越来越淡。
但声音却席卷高空回荡天地。
“这是您教我的剑二十四也是我对剑二十四的理解。所有的理解我都变成了这一式破碎轮回。”
王天纵平静道:“用李氏的绝学了结跟李氏的恩怨这才是最完美。”
李鸿河看着面前的剑海。
剑海在摇颤似是海面在波动。
巨浪将生。
狂潮将至!
那是一片漆黑的海。
李鸿河身上亮起了光。
无穷无尽的剑气在他身前呼啸变成了最纯粹的光明。
他转过身看着李天澜。
李天澜也在看着李鸿河。
“北海王氏没错。”
李鸿河轻声道。
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李天澜点了点头缓缓道:“李氏也没错。”
错的只有野心。
而且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对错?
只有成败而已。
就算是恩怨也当得纯粹。
“我去海的那一面看看。”
李鸿河指了指面前的剑海轻声道:“有机会的话你抓紧离开不必去管其他。”
他向前迈了一步。
极致而纯粹的光芒随着李鸿河刹那挺直的身躯陡然间疯狂蔓延。
孤山之上潮声骤起。
没有边际的剑海刹那间彻底狂暴整片的海彻底的被掀了起来冲上高空又迅猛的落下。
狂暴的剑。
混乱的剑。
剑光穿梭在孤山的每一个角落犹若一片黑潮奔涌狂躁。
光芒依旧在向前缓缓的刺破黑暗。
光芒之中一点鲜血飚射出来。
鲜血越来越多。
在凝固的空间里鲜血染红了黑夜。
剑光笼罩了孤山。
月色笼罩了西湖。
断桥古塔葱郁的花草清澈的水波
月光洒落下来夜色中的西湖静谧的近乎唯美就像是不应存在于世间的画卷。
古行云安静的站在断桥上。
他在赏景。
但整个人的心神却在感受着孤山上的剑意。
孤山已经成了夜色中唯一的黑暗。
月光被剑意完全粉碎整个孤山都是一片漆黑。
纯粹的黑就像是一片虚空。
湖水在剑意中动荡起来由远而近水中的涟漪在扩散。
涟漪越来越大变成了水浪。
水浪变成了波涛。
波涛变成了浪潮。
狂暴的力量以孤山为中心在西湖中震动着湖水在绝对的力量中被掀起来扩散在湖面上水声几乎压制了一切。
古行云站在桥上目光越过湖水看着孤山。
孤山上越发黑暗。
古行云嘴角轻轻扬起来自语道:“真是热闹。”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
孤山上的剑意愈发凌厉狂暴。
绝对的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点耀眼的光。
光芒一闪而逝随即再次被黑暗彻底压制。
古行云哈哈大笑起来。
他知道李鸿河出手了。
可覆盖在孤山之上的却是整个黑暗世界数十年来最巅峰的剑意近乎不可抗拒。
李鸿河即便是巅峰时期都不一定能够接下这一剑。
如今他的力量或许突破了巅峰但身体却要差了太多。
面对这一剑他如何去挡?
“李氏注定被毁灭于今夜。”
古行云再次喃喃自语了一句。
“对你来说这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一道清冷却又有些柔软的声音突然在古行云耳旁响起:“但你希望的真的会一定发生吗?”
古行云猛然转身看向身后的高空。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女子一身白色长裙脸上却带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绝美容颜的金色面具。
她在空中站立。
窈窕的身影却似乎挡住了正轮明月。
于是古行云的视线黯淡下来眼神中只剩下那一道白影。
“司徒沧月?!”
古行云挑了挑眉冷笑起来:“这件事情你也敢插手?”
“我为什么不敢?”
司徒沧月静静道。
“你觉得你来有用吗?”
古行云冷笑着他儒雅的脸庞在黑暗里显得有些狰狞扭曲:“今晚李氏必定灭亡谁都拦不住!李氏之后就是你叹息城一个都别想跑!”
“李氏不会灭。”
司徒沧月轻声道。
“就算王天纵杀不了他我也会出手。”
古行云收敛笑意语气阴冷道:“就凭你你以为你拦得住王天纵?还是你拦得住我?”
“我能对付你就够了。”
司徒沧月的声音不急不缓。
古行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凭什住手!操你这个疯子!”
刚刚平静下来不到一秒的古行云陡然间怒吼一声整个人的身影毫不犹豫的冲上了高空。
月光依旧皎洁。
可淡白色的月光却一瞬间彻底变得黯淡下来。
天地在消失在远去。
司徒沧月的身影在古行云的视线中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白色的长裙在虚空中飞舞飘扬。
古行云能够看清楚那张金色面具上所有的纹路。
司徒沧月红润绝美的唇角紧紧抿着一双清冷的眼眸已经在霎时间变得决然而疯狂。
月光在暗淡。
最终彻底消失。
声音水浪剑意光芒
全部消失。
漆黑的虚空中只剩下古行云只剩下司徒沧月。
天地无用!
这是叹息城的最强绝学。
古行云身体在司徒沧月的领域中略微失衡的刹那属于昆仑城的十方绝域已经完全张开。
司徒沧月抬起了手。
他的手臂上亮起了一抹足以崩碎虚空的妖异紫光。
紫色的光芒变成了一把小巧却狰狞的手炮。
古行云的脸庞扭曲着彻底变形。
两人相距不到五十米。
大名鼎鼎的凶兵落日就在古行云几十米外!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司徒沧月甚至没有考虑。
她根本就不曾浪费时间。
紫色的手炮成型的瞬间枪口对准了古行云。
扣动扳机。
轰!
寂静无声的虚空破碎。
天地无用十方绝域。
纷纷破碎。
整个极静的世界一瞬间被绝对的轰鸣声彻底占据。
暴烈的声音占据了所有的听觉。
西湖上空陡然亮起一抹横贯天地的紫光。
紫色的光芒不断升腾飞舞破碎了断桥蒸发了湖水。
古行云的身体直接被凶兵一击轰进了湖底。
整座西湖都在剧烈晃动方圆数千米内所有的湖水在一枪之下陡然炸开滔天的浪潮直接涌向了上千米的高空浓烈的紫光挡住了月色覆盖了一切。
妖异的紫气浩浩荡荡。
月色下。
西湖上。
汹涌沸腾的湖水被紫光包裹着就像是一轮在水中升起的紫色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