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垂下眼帘看着走在前方的少女，她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像一块冰凉滑腻的黑丝绸，瘦弱的脊背被白色的长袖包裹，印出肩胛的影子。
她走路的时候很沉寂，四平八稳地迈步，整个人像是将要隐匿进周身的场景。
他曾经读过她的投稿。
那时他们都还在上高中，大概是她随手写的散文被朋友偷偷拿去参赛了，获奖以后刊登在全国青年散文集里。
几天的时间里，我反复高烧，白天刚退，晚上又会反复。一个人在半夜烧到浑身滚烫，抱着冰袋哆哆嗦嗦地去摸床头的退烧药盒子。
那时候感觉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头重脚轻的感觉简直不像在这个世界里，甚至会有一种自己早就死去的错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二天又醒过来，迷迷糊糊听见房间吊钟的声音，大脑猛烈地颤抖，脑浆高速旋转，自以为是尸体的物块又重新充满红色的液体。
啊，没有死。
我第一时间竟有些失望，浑身无力，只得抬头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出神，回忆上一顿进食是什么时候。
又想着要去吃点东西，随后身体做出了正确的生理反应，张开嘴就直接把胃酸吐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黏在脸上，狼狈的丑陋。
人在临死前其实是不会感到害怕的，只会有神经的预兆，想着［一会估计就死掉了］这样的句子，像个放弃生命的东西被放置在屋内，等待身体发出恶臭。
然而还是没有死。
我低估了自己的复原能力。
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手里流走了，如同攥着沙子。
僵硬的身体再一次动起来，令人作呕的求生欲促使我握住了柜子上的水杯，里面还剩最后一点水。伸出舌尖舔了舔发现已经没有味觉了，这种流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眼前的重影消失了。
算了，死不掉，活着吧。
他当时读着这篇文字，后背都被浸湿了，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被手掌死死捏住，喘不过来气。不知道为什么，心悸的感觉一直伴随，这种坐立不安的预感十分难受。
直到看见文章最后的署名，寥寥几个字迅速穿透视线，直达灵魂。
百里奚。
有什么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关于黑发女孩的一切随着时间流逝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宛如电影的放映，一幕幕在眼前再现。
她还是一个人吗。
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呢。
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
奇怪的心情缠绕住他的思想，前所未有过的心痛与悲伤将他裹起来，卷走了。
百里奚不知道的是，名为赤司征十郎的少年曾经不顾一切地跑来她的高中，隔着教室的窗户看了她一眼。
明明教室里有那么多的人，可他偏偏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少女正靠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发呆，托着腮望向讲台，婴儿肥的脸颊弧度很可爱，右手转着原子笔，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百里，你大学打算往哪里考啊，a市s市”有人问。
黑发姑娘一愣，而后懒洋洋地挠挠头“如果能考上，还是想去市啊，据说春天樱花很好看。”
“市啊果然是h大吧。”
“诶，那个我考不上啦，c大的话还能努力一下，而且广编专业h大也没有啊。”
少年松开抓紧窗框的手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明明勾起嘴角，眼瞳却湿漉漉的。
命中注定这种说法是很难实现的。
为了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因缘际会］与［安之若命］，有人懵懵懂懂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秉着高兴就好的原则，任性至极。而有人却要改掉原有的人生轨迹，假装一切都是巧合，证明是不做任何修饰的［缘分］。
坚信会再次相遇的心情变成预言，然后成真。
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是，作为一项大学生k的标准，c大竟然以料理对决来评定胜负。
这真的是大学而不是什么餐馆吗为争夺主厨的位置而展开一场恶战，赢的人便能继承这家百年老店，获得名声与权利，找到传说中的汪皮斯，成为料理王
这个发展趋势太恐怖了。
我满脸黑线地站在体育场中央，混在其余的四名队友之中，等待那个所谓的远月代表到来。
看台上坐着每队的队长，还有带队的银发老师，他们面前的桌上放满了瓜子花生可乐酸奶，搞得和小学生联欢晚会一样。
“救命，我想回家。”
“百里同学不要紧张，这个给你。”站在侧边的坂本一本正经地推了推眼镜，将手中的苹果递给我。
我有点惊讶，傻傻地接过，低下头打量了半晌“什么意思”
“请打开上面的盖。”
“盖”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探究地盯着手里的苹果，很快发现了果身上的裂痕，拎着柄一提，便看见有根柱状的果肉连着上面的果皮分离出来。
苹果中心出现了一个贯穿的大洞，而重点却是这根拎在手里的柱状体，顶部被做成了玫瑰花形，惟妙惟肖，甚至连花瓣上的露水都被做出来了。
我捏着苹果陷入沉默，良久后满脸严肃地抬起头，冲坂本点点头，随即一口咬掉了玫瑰花苹果，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好了，请五位同学站好，我们的考核即将开始，大家要保持一颗认真的心情去对待这次比赛，作为一名h大的老师，我很荣幸今天能来主持这场中间的那个女生，别再吃苹果了。”
我听话地丢掉果核，擦擦嘴双手背在身后挺胸立正。
“咳咳，这位就是来自远月的学生久我照纪，大家掌声欢迎。”
黄发的少年双手环胸站在主席台上，炸开的发鬓角很长，刘海遮住半边脸，脸色傲慢，眼神从我身上经过的时候有些嫌弃，不过很快便挪开了。
他接过话筒，撇撇嘴“今天要做川菜，材料已经在旁边的桌上摆好了，菜谱只说一遍，你们最好用脑子记住。”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体育馆角落的小方桌，大老远的，也看不太清究竟有什么东西放在上面。
“葱蒜洗净，葱切葱花，蒜剁蒜沫。豆腐切成半个麻将牌大小的小方块，牛肉切沫，锅内加清水，放1克盐，烧开下豆腐，焯水捞出备用。锅内下20克色拉油，大火将油烧至7成热，下牛肉沫100克，放老抽5克，大火翻炒至8成熟，盛出备用。锅内再下10克色拉油，油烧至5成热，放入蒜蓉和豆瓣酱30克，放入12粒花椒，爆香后将花椒捞出，锅内加清水，加盐2克，鸡粉2克，老抽10克，大火翻炒均匀后，下豆腐开始煮，尽量不要翻炒，中火煮3分钟，加炒好的肉末，放水淀粉勾芡，加花椒油5克，翻炒均匀。出锅装盘，撒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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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死寂。
我耷拉着死鱼眼，举起手“对不起能再说一遍吗”
“不能。”少年无情又冷酷地拒绝了，如利刃一般的目光扫射而来，“考核已经开始了。”
去挑选材料的时候发现看台上的人开始变多了，我抱着一堆调料往灶台的方向走，余光还瞥见了来看热闹的张昀目，她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泡椒凤爪。
我微笑着向她比了中指。
不过，这家伙旁边坐着的棕发男生谁啊，不仅头顶趴着一个小婴儿，手里还抱着一个。他旁边也坐着几个怎么说呢，看起来画风就很清奇的家伙。
见我的表情狰狞，张昀目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捣了捣旁边的少年，指指我的方向，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棕发少年脸一红，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地朝我挥挥手，眼神游移。
抽了抽嘴角，我默默加快了脚步，走到小灶台前面捋起袖子，打算一展身手。
围起围裙，洗手抄起锅铲，清洗砧板，预热油锅，大刀切葱，剁肉末，豆腐焯水
“百里加油加油不要输给那个黄色炸毛非主流”
“干翻他”
“什么远月代表啊让你看看我们奚哥的厉害”
虽然很感谢你们的应援，不过能不能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喊久我同学的脸都黑了，他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打人的样子，还捏坏了手里的话筒，拜托你们谁去帮我解释一下转移仇恨好吗别再喊了，尤其是张昀目旁边的那个，看起来都爆衣了，真的大丈夫吗
我保持着举着锅铲的姿势，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某位少年，眼珠都差点凸出眼眶。
“百里百里你最棒”棕发男生像是打了鸡血，双手不断挥舞，疯狂摇动身前的牌子，上面画了一颗巨大的爱心，写着［百里ove］。
等等哪来的超级粉丝这是演唱会现场吗宅男秋叶原
不少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和我一起瞠目结舌地眺望远方，连自己的菜烧焦了都没有察觉，顿时一股油烟混杂着仿若苦咖啡的异味在场内弥漫开来。
趁着棕发少年爆衣的同时，原本趴在他头顶的婴儿一跃而下，高高的礼帽顺势晃荡两下。另一个孩子则戴着一对牛角，扛着像是炮筒一样的玩具站在护栏上，摇摇摆摆地将筒口对准这边。
我远目彼方，双眼无神，举着锅铲的手都酸了，而且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恹恹地垮着肩膀。
紧接着，一颗莫名其妙出现的炮弹直直地朝我砸过来，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白色的烟雾升腾至空中，包裹住身体，视线都被填满。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高矮不平的石碑次序排列，湿漉漉的碑块被人用清水温柔地浇过，小石台上端放着一盘蓝莓和车厘子，甚至连香都只燃了一半未完。
幻觉吗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事物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仔细一看距离最近的碑面上还刻着［百里奚之墓］这样的字样。
“百里奚”轻微又颤抖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带着一丝希冀与奢望的语调。
我转过身，刚好和她对上视线，粉发的女性挎着小包，身上的衬衫与套裙一尘不染，挽着头发，画着精致的妆容，只可惜眼眶是深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她的身后还有一名背着画板的棕发女人，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穿着休闲装，大大的棕色眼眸湛满泪珠，抿着嘴唇望着我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样子。
两个女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没敢动，只不过灼灼的目光出卖了她们，像是看见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想要触碰却又害怕失去。
“是你吗”深邃而具有磁性的嗓音从斜后方传来，比起少年时期的声音更具诱惑力。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啊。
此刻我还抓着铁铲，身上围着那条可笑的围裙，它印有［料理大比拼］几个字，散发出刚刚场合中的那股糊味。
偏过脑袋，看见了一群或面熟或陌生的人。
他们有的捧着花束，有的拎着水果，有的还在玩手机，但相同的是，这一刻统统用震惊而欣喜的目光齐刷刷盯过来，如同失而复得的孩子，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奚酱，真的是奚酱”倔强的粉发女人完全傻了，表情委屈地愣着，眼睛不停地颤动，薄薄的红唇翕动了几下后骤然大哭起来，捂着嘴巴，不停地有泪珠滚落。
“五月”我呆住了，难以置信地喊道。
刚刚问话的男人再次上前一步，他张扬的赤红发色鲜艳夺目，坚毅隽秀的面容松动起来，充斥悲伤、惊喜、思念、难过、复杂的神色交织在一起，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一个梦境“真的是你吗”
心跳加速，在胸膛不断冲撞，紧紧揪起的心房像被人砍了一刀，如同自来水不要钱哗哗地漏血。
“呜哇”棕发女人猛地丢掉手里的画板，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哭得震天响，几乎是在哀嚎，那样的悲恸太可怕，太认真。
握在手心的锅铲被咣当一声打落在地，毫无预料的举动把我带得连退三步，差点摔倒。
“张昀目你们这里是未来”勉强撑住身体，我下意识地环住她的后背拍了拍，有点不敢相信。
“我能亲你一下吗”
“诶”
“我也要”
“等”
不由分说地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亲了面颊，我捂着脸茫然而立，手足无措。
“百里，你现在还在h大研学吗是那个料理对决吧”棕发的男人紧紧握住我的手臂，确认般地询问。
“嗯。”
“当时你被十年火箭炮打到这里，消失了五分钟”他有些难过，浅色的眸子闪着水光，将哭未哭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我按住额头，崩溃地大喊“所以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十年后吗”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小心空”
“什么”
“去改变未来”
我焦急地望着桃粉发的男人，他的面瘫脸波动很大，绿色的护目镜遮不住脸上的担忧之色。
“不要接触”
“去医院”
“血骨压”
“早一点”
“齐木你说清楚一点啊”
视线开始模糊，白色的烟雾又一次弥漫开来，不知道是谁死死捏住了我的手指，拼命地抓住不肯放开。
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揉了揉我的发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说了什么实在是听不清楚，被某种东西阻碍了。
他俯下身轻轻地叹息，湿漉漉的吻留在我的额上，带着全部的祝福与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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