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睡得安稳。”
他清亮的嗓音猛地一下将瞌睡中的小南打回了现实。
她慌忙低下头，走起路来还踉踉跄跄的，一边嘴上道着不是，一边心里还暗叹自己怎会这样的糊涂。
这被撞见两次私自出府不说，竟还能打起了小盹，董府里能有这样的下人，乔苏然也是稍显意外，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这丫头是怎么和和谨玩到一起去的，还有教他打枪的姿势，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丫鬟可以涉及的领域。
小南见他不语，偷偷抬起头，谁成想这“冷面佛”压根就没在看她。
乔苏然利落的的退了妆，露出了原本就很干净清秀的脸庞，随后又披上青色素衫，映得他本就消瘦的身子，早些传言中这乔五爷的相貌可与苏州城那些美人为之媲美，不分上下，可只有亲眼见到才能感受到这人的冷冽。
“还不走？”
他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
“哎！”
小南的思绪绕了回来，紧赶慢赶的跟了上去。
虽说是赫赫有名的大少爷，但乔苏然更习惯于独来独往，身旁很少会有府中的人跟随着，他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如同一个平凡人家，没有任何架子。
街边跑跳玩耍的孩子时而会在他的身旁停下，好奇的握住他的手或者扯住衣底，他也不躲，蹲下身子十分温柔的摸了摸那小孩子的头。
小孩子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紧紧不撒手。
乔苏然也没有出声，而是拉着小孩儿的手转过身走向个卖甜饼的摊子。
“师傅，给我来一个甜饼。”
“好勒！”
没过一会儿，热乎的甜饼便出了锅，乔苏然笑着接过，将它用纸包好在小孩儿的手心。
“乖乖拿着，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甜饼，回去要好好温习功课，听见没？”
小孩儿点点头，咧着嘴笑的甜甜的。
小南站在一旁看着这样温柔的乔苏然有些失神。
看来“冷面佛”也是有人情味的地方。
呸呸呸！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冒险出来这么半天，竟把正经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可……这乔五爷还在，怎也不敢轻举妄动。
乔苏然见小孩子已跑远，不自觉的向后方瞧了一眼。
那丫头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清咳一声，试图想要提醒她。
小南立即抬起头，轻声问了句：“五爷还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办么？”
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小南撇撇嘴，一边暗叹自己的倒霉，一边快步追上，适应他脚步的频率。
乔苏然与董浅词的住处和其他少爷不同，这里较远离乔府主宅，像是单立出来的一间屋子，据说是在他本人坚持下才得以达成，而乔当家也拗不过这个儿子，只好任他去。
小南跟随在他后面进了大门，董浅词闻声立即起身，见两人一同归来，有些疑惑，快步上前去。
“五爷。”
她叫了声乔苏然，又看向他后面的人。
“小南，你跑去哪儿了，怎么和五爷是一起……”
“按家法处置。”他打断了董浅词的话，留下这一句就又朝着书房的方向走过去。
家法？
董浅词心中“咯噔”一声。
小南只好低头小声回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呸呸呸！
他依旧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冷面佛”。
她走上前，将手里的布袋递给董浅词，不敢多说一言，生怕乔苏然回回头望向自己，每每想到他的那副冷冷的神情，就有些不寒而栗。
董浅词握紧小南的手，心里担心的要命，虽说这丫头平时调皮捣蛋，可从未惹出过什么大乱子，况且这禁房十分诡异，明明是个密闭空间，却寒冷刺骨，夜晚时不时还会传来婴儿的哭声，甚是吓人，就算是一个壮汉都会有些吃不消，更别提一个区区女儿家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去那种地方。”董浅词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小南一下子拦住了。
她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小姐，你就不要再为我伤神了，这本来就是小的不对，我这身子还没有挺不过去的坎，你就放心吧。”
董浅词欲言又止，刚想嘱咐她几句的时候，她却早已消失在眼前。
乔府的禁房位于北面，是一间专门实行家法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虫子横生，屋子里的窗户是被封闭的，邪门的是，即便在燥热的天气下，这里也会令人感到瑟瑟发抖，皮肤像是会被啃食一样瘙痒难耐。
足足三日。
光想想就觉得恐怖。
小南站在门前，一遍遍的做着深呼吸，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果然如其他人所说，一关上门，就连最后那点阳光都奢望不上。
这里黯然无光，空旷安静，只有一尊被供奉起来的佛立在中央，她缓缓走上前，跪在地上，刺骨的凉意从她的膝盖慢慢侵袭到全身，她缩起脖子，双手紧握抱在胸前，双脚也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杨老爷家做苦力的日子，那时的自己虽然苦了一些，但总能依靠这个上天入地，又无恶不作，就算是个村头来的小霸王，那也不曾是自己的对手，可现在的自己，父母蒸发于人世，好不容易进了董府生活富足了些，却还是寻不到关于家乡的一点消息，现在呢，又被这毫无人性的“冷面佛”关到寸草不生的禁闭房里。
还有弯口头的小李，金家寨的百草金，张家边的那个小丫头片子……
她轻叹一声，又看向眼前的佛像，思索了一会儿，举起双手合十。
保佑我可以早日找到他们，返还家乡，如若实现，此生再无他想。
即便这只是个假象。
叩叩！
一名身穿深色布衣的小厮敲了敲书房门。
“进来吧。”
闻声后，他推开门，望向四周，确认并无其他人后关紧了门。
“五爷，您唤小的有什么事？”
乔苏然抬眼看向来人，放下纸笔，站起身，走到小厮面前。
“去查一个人。”
小厮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何人能让五爷这么费心费力，还要躲避别人的口风。”
乔苏然笑着摇了摇头。
“是这府里的一个丫鬟，名叫小南，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去查就是了。”
“丫鬟？”小厮的声调提高了许多，这个答案显然更令人疑惑。
“您为什么要查一个丫鬟？难不成……”
乔苏然打断他后来的猜想：“还没有任何证据，你去查就是了，后续的我来收场。”
“是！”见他这样说，小厮也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处理好事情后，他也跟随着小厮的脚步退出房，却看见门口踌躇不定的董浅词。
这是来为那个丫鬟求情的？
他顿了半刻，还是走上前去。
“你有什么事么？”
一如既往，清冷的音色，低沉的声调，丝毫没有感情的对话，董浅词苦笑道：“小南是个女儿家，实在是受不住这个苦，她出府也是得到我的允许，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次。”
尽管没什么可能，可她还是要一试。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淡然的回应一声：“错了就是错了，这是规矩，不由我定。”
然而眼前的董浅词并不得知，其实更多的目的是想探出这个丫鬟的底细，这种诡异的直觉越强烈，就越不能忽略这个可能。
“……你还是要走。”董浅词很清楚自己的话向来在他那里起不了什么作用，这次也依旧如此。
他没有回答，转而就要离开。
“我可是你娶进门的夫人，你整日整夜不归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乔苏然，我董家也不是吃素的。”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话通通吐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轻笑一声，语气十分轻佻：“怎么？董小姐也沉不住气，想来威胁我了？”
“是你逼我的！”董浅词攥紧双手，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
“呵，董小姐可别忘了，我本就是个戏子，感情这种东西太过奢侈，既然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也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乔苏然虽然是笑着，但仍能感受出一丝悲凉的意味。
“可我的尊严呢，你把我又放在哪里？像个傀儡一样任这个家来摆布？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试着接受我，接受这个家……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只是如此……这又做错了什么……”
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积藏已久的委屈，小声的抽泣着。
可令董浅词想不到的是，即便是再多动情的话语，在他的面前都只是碎为微尘且毫无意义。
站在她面前的乔苏然不再是台上那风华绝代，惹人怜爱的伶人，而是一个远之而触不及的离人。
“做戏而已，难道这你也不肯么。”
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只为了这个男人。
乔苏然面色晦暗，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出：“若你想，那就依你。”
语毕，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一刻，董浅词彻底崩溃了，他就像是麻木不仁的杀手，什么都随着自己，却始终卸不下心底里那个面具来面对自己。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哭得撕心裂肺，灵魂像是被抽离一般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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