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天师含章 > 第18章 第十八章帮理不帮君(3)
    御书房内依旧是暖融融的沉闷空气,宫女轻手轻脚地打开精巧的手炉换上新的红罗碳然后放到闵樊手中。

    闵樊坐在书案前挥手让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通通出去,又将手中的暖炉放在桌上,拿起俞冕呈上来的各种案证翻看起来。

    “人证物证都有,俞爱卿可以定案了。”闵樊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震慑力。

    俞冕跪在地上回答:“皇上,此事还有诸多疑点,下官认为各种证据都有反驳的余地。”

    闵樊将最后一张写着疑点的纸撕掉丢在他面前:“听不懂朕的话吗?”

    俞冕抬起头争辩道:“皇上既然派微臣受理此案,微臣就应该调查清楚,若是草草结案怎么对得起枉死的林家小姐和蒙冤受屈的将士们。”

    “放肆!”闵樊猛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臣不敢。”

    原本跪在俞冕旁边一语不发的许含章终于忍不住开口帮腔:“俞大人为官公正,既然皇上用了他就应当……”

    “你给朕闭嘴。”闵樊神色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指着许含章说道:“朕还没说你许含章,谁给你的胆子插手此事。”

    “微臣只是见俞大人的案子遇到些疑点,想助他早日抓住真凶。”

    闵樊语气严厉地质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不清楚吗!”

    许含章被他一吼先是耳朵有些发蒙,接着抬起脸怒瞪闵樊,语气不甘地反问:“皇上在怕什么?若是没做亏心事还怕微臣深查吗?”

    话音刚落,闵樊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许含章左边脸颊上,整个人被强大的外力带倒,上半身猛得歪倒在地。

    许含章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袋发蒙,脸上被打的皮肉火辣辣地跳动。

    “含章你没事吧!”俞冕连忙扶起他,冰凉的手贴上他红肿的脸颊。

    闵樊冷眼看着:“许含章,这次打你是轻的,朕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仗着朕宠你就不知轻重无法无天,让你乖乖窝在坤元府修行你不听,偏要掺和朕和攸王的事情。”

    许含章抬起满是水光的眸子,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当初是谁千方百计威胁我做官,现在又嫌我坏事了?”

    俞冕见他连敬语都不说了,赶忙捂住他的嘴,略微恳求地说道:“皇上,许天师他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说话没分寸……”

    许含章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愤愤地说:“俞大人,我清醒得很。”

    他干脆挣开俞冕的胳膊,目光里满是恨意地与闵樊对视:“说句不中听的,皇上与其把心思花在争权夺利上,不如多笼络人心。”

    “许含章!”闵樊怒吼着,一双大手气得颤抖着揪起他的衣襟把人从地上提起来。被人说中了痛处,他几乎快怒到血管爆开来,要不是许含章肿胀的脸颊微微撩起他心底那一丝仅剩的柔情,恐怕他早就把人活活打死在御书房里。

    “来人!”闵樊松开手将许含章摔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许含章恃宠而骄猖狂忤逆,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俞冕跪在一旁求情道:“皇上请开恩,许天师他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并非有意顶撞皇上,是臣求他帮忙的,皇上要罚就罚我吧。”

    “不必替我求情。”许含章垂下眼睫,挥开冲上前押解他的两个侍卫,起身拍了拍衣摆:“我自己会走。”

    许含章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看到天牢是什么样,低矮的门洞,走廊阴冷狭长,如同通往冥界的石板小路。虽然说他并没有反抗,两个侍卫还是例行公事把他双臂别在身后押着走进去,然后挑了一个空牢间推了进去,铁锁链在木栅栏上绕了三圈,喀嚓一声锁起来。

    狱中的牢间被粗木桩隔开,许含章大致目测了一下,每个隔间小的可怜,像闵攸那种腿长的估计走两三步就能到头,光是贴着墙用砖头砌成的石床就占了一半的面积,石床上面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和一条发霉潮湿的棉被,身体稍微壮大点的人就要曲着腿蜷缩身体才能勉强不从床上掉下来。

    许含章坐在石床上四处打量了一阵子,最后目光落在左边隔间的老人身上。这老人穿着灰色囚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却搭理得异常齐整,挺直了腰背盘腿坐在石床上闭目炼气。

    许含章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者腹中有金丹,他在打坐时全身筋脉全开畅通无阻,绝对是个得道高人。

    察觉到身旁打量的目光,老人幽幽地睁开眼瞥着许含章,声音苍劲有力:“看什么看,半调子的小毛孩。”

    许含章连忙拱手作揖:“老伯怎么称呼,可是修道之人?”

    “你不是看出来了嘛。”老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淡淡说道:“老夫韩郴。”

    “韩老伯,你看着也不像会犯事的样子,怎么会被抓到牢房里来?”

    韩郴哼了一声:“你也不像会犯事的样子,不也进来了。”

    许含章尴尬地笑了笑:“我顶撞了皇上,犯了大罪。”

    闻言,韩郴转脸重新打量许含章,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花来。

    “我脸上有什么吗?”许含章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韩郴咧嘴笑道:“腮帮肿得挺离厉害,皇上手劲儿不小,可见是恨极了你。”

    他顿了顿,然后换了个语气缓缓开口说道:“老夫八年前就被抓进来了,那时候坤元天师当着皇上的面跳下求雨祭台,皇上一怒之下查抄皇城里所有的道观,我带着观内弟子们反抗,就被当做反面典型抓进来了。”

    虽然许含章知道义父与皇上的矛盾连累了不少修道之人,但亲眼看见还是倍感愧疚:“委屈老伯了。”

    “没什么委屈的,就当是换个地方修行,闭上眼就想象这里是某个山里的福地洞天也乐得逍遥。”韩郴的语气悠然自得,听不出任何不悦。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小子用了《阴笈九录》的禁术了吧?”

    许含章微微一愣,想不到竟然还有人知道这本书,他如实回答:“用过一次,更改时令长了二十亩田的麦子,不过韩老伯怎么知道这些。”

    韩郴指了指自己眼角的位置,说道:“禁术本就是违背天理的,用禁术的人左眼角下会有痕迹,最开始是浅褐色的小点,跟针尖一样,不仔细看不出来,若是用得次数多了,颜色便会越深,最后变成一颗黑色的痣。”

    他又指着许含章的脸说道:“你的眼角下面已经有个褐色的小点了。”

    “是嘛,我还不知道有这个说法,自己没有注意这些。”许含章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角:“一颗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要小看了这颗痣。”韩郴无奈地摇头:“阴笈九录之所以称为禁术,就是因为它违背天道人伦,当泪痣形成,用术者就会丧失心智,伤人伤己。”

    听着韩郴的话,许含章眼前突然浮现出沈渊的脸,义父赶他走的那天夜里,许含章第一次觉得他眼下的泪痣如此醒目。

    “小公子,我看你也是个有道行的人,修道本就讲究清静无为,那些急功近利的修法只会损阴德,劝你早些收手的好。”

    “我也想清净无为,只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许含章坐在石床上微微叹气。

    韩郴闭上眼盘腿炼气不再说话。

    时近傍晚,天牢外传来一阵铁链碰撞声和脚步声,听动静应该是又有新犯人进来了。

    没多久聂锋健壮如小山的身影出现在监狱走廊尽头,他的手脚上带着铁链,昂首挺胸走在狱卒前面,不像是坐牢更像是在领兵。

    “聂将军!”许含章连忙起身靠在木栅栏上惊呼:“你怎么进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聂锋被狱卒推进自己右边的空隔间里,遂跟过去贴着右边的栅栏问道:“俞冕结案了是不是!”

    聂锋转脸说道:“许天师,难为你替我说话,如今把你都连累了。”

    许含章捶胸顿足,无比懊恼:“俞冕他怎么能结案呢!他,他不能结案啊!”

    “许天师,这不能怪俞大人,他也是被逼无奈。”聂锋一屁股坐在石床上,皱着眉头抱怨道:“这小破床给老子做凳子还差不多,怎么睡人。”

    许含章失落地跌坐在石床上,自己和俞冕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到最后谁也没帮成,聂锋和将士们还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狱卒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提着一桶稀得能照出人影的汤粥,用长柄的铁勺伸进隔间将汤粥倒进地上的破碗里,然后丢下一个馒头往里走。

    许含章皱眉看着,只觉得狱卒这样不叫送饭,更像是喂猪,他捡起地上的馒头一点一点扣掉沾灰土的外皮。

    隔壁的聂锋扯着嗓子冲狱卒嚷嚷:“多给一个馒头会死啊,这点饭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狱卒翻着白眼啐了一口,说道:“再吵明天连馒头都没有!”

    “真他娘的憋火,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蹲在地上玩泥巴呢,在这儿跟老子咋咋呼呼你他妈唬谁呢。”聂锋愤愤地咬下一口馒头。

    许含章犹豫了片刻,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我吃不惯这个,聂将军你吃吧。”

    “哟,谢谢许天师。”聂锋一把抓过馒头啃起来,还不忘说道:“你啊还是将就着吃吧,以前打仗的时候,我们吃的还没这个好,那窝头都是夹着沙子的,一口下去硌得牙疼。”

    许含章点点头,慢慢地嚼着自己手里的半块馒头,然后突然问道:“攸王以前打仗的时候吃什么?”

    “跟将士们一样,窝头稀饭大饼。”

    许含章微微惊诧,想不到看起来锦衣玉食无比挑剔的闵攸竟然会吃平民的东西,明明之前还嫌弃坤元府的茶叶不好。不过转念一想,闵攸这种心思复杂难以捉摸的人,口中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都不得而知,倒是自己不知怎么的总是会忍不住当真。

    在牢里无所事事便会犯困,天色一黑牢内的光照便暗了下来,仅靠着外面微弱的烛光才能勉强看清人影。

    聂锋闲着无聊早早睡下了,窝在石床上鼾声如雷,大半个背部悬在半空中,微微一动就从床上摔下来。

    “去他大爷的……”聂锋迷迷瞪瞪地闭着眼念叨,干脆躺在地上睡,两条腿穿过栅栏伸到许含章的隔间里才施展开来继续舒服地打鼾。

    左边隔间的韩老伯依旧闭目盘坐在石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听着聂锋震耳的鼾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许含章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脑袋枕着胳膊歪躺在草席上怎么也睡不着。

    夜间气温骤降,原本阴暗的天牢更是寒气逼人。石床冰冷刺骨,许含章扯过棉被,鼻尖顿时被一股酸臭味包围,于是嫌弃地将被子踢到地上裹紧了外袍蜷缩起来。

    早知道今早就多穿点,把沁芳给的护膝也戴上,也不至于冻出病来,许含章暗暗后悔。

    就这么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捱了几个时辰,许含章隐约听见有人在动门锁的声音,他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警惕地问道:“谁在那里。”

    门口栅栏外一个颀长的身影推开门跨进来,虽然牢房灯光昏暗看不清长相,但从那人潇洒不羁的走路姿势许含章便能猜出来者何人。

    闵攸刚走了一步,脚下便踩到一个圆圆的硬物,整个人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前倾,许含章下意识地站起身扶他,却被一双手臂拥进怀里。

    闵攸搂着许含章才稍稍站稳身子,皱着眉头小声抱怨道:“地上这什么东西。”

    “是聂将军的腿……”许含章尴尬地挣了挣,见闵攸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又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来?”

    “身上这么冷。”闵攸一手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许含章肩上,拢了拢他的衣襟,说道:“皇兄还在气头上,下令所有人不得过来探视你,本王只能这时候偷偷过来了。”

    隔间本就狭小,聂锋的腿又占了一大半的地面,虽然许含章已经后退到石床边,两人还是的身体还是不得不贴着,漆黑的隔间里气氛竟然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感受到闵攸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面上,许含章侧过脸,目光落在隔壁地上熟睡的人身上:“聂将军的事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本王自有打算,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成天就知道为别人的事情冒险。”

    许含章轻轻笑了笑,坐在石床上说道:“下官冒险的时候也没见王爷拦着,王爷巴不得下官插手此事,怎么这时候又说起漂亮话来了。”

    闵攸沉默了片刻,轻笑道:“你这张嘴真是不讨人喜欢,难怪皇兄会打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消炎镇痛的膏体放在手心,借着昏暗的烛光摸索着抚上许含章红肿的左脸。

    许含章本想躲开,可膏药上脸的感觉清凉舒适,不觉定住身子让闵攸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抹。

    他的手指不像想象中皇宫贵族的皮肉那般细嫩,虎口和指腹都有茧子,擦在脸上是硬硬的触感,许含章不禁心想这双手一定吃过不少苦,要将剑握多久多用力才能磨出这一手茧子。

    闵攸的手指蘸着药膏在许含章的腮上缓缓勾弄,轻声道:“这几日你先在牢里委屈一下,等皇兄消气了,本王想办法让他把你放出来。”

    许含章提醒他:“如今是多事之秋,皇上下定决心要肃清朝堂风气,王爷还是自己多保重,下官在牢里也算避避风头,是好事。”

    “含章这是在担心本王?”

    许含章连忙解释说:“下官只是不想看到其他人卷进来,已经赔上了一个朝奉大夫和宁远将军,再这样下去你手底下……”他猛得闭口,微微涨红了脸,庆幸牢内光照暗淡不至于让自己的样子给闵攸看见。

    “怎么不嘴硬了。”闵攸轻笑着,许含章即使不用看他的脸都能猜到他此刻一定得意地挑着剑眉。

    所谓言多必失,许含章干脆裹着狐裘,侧身躺倒在石床上拿背对着闵攸,然后闭嘴不再跟这只精明的狐狸说话。

    察觉到闵攸在身后默默站了一阵子,然后走出牢房,许含章把脑袋缩进狐裘里,他用面颊舒服地蹭了蹭柔软的绒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