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帝心 >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阿悦努力寻求真相时, 荀温也没有闲下来。

    他伤势颇重,脑袋上包了一层厚厚的布, 不便移动下只能在太医所住了好几日, 但心中一直挂念着魏昭身世是否解决了。

    虽然他在心中认定了自己是魏昭生父,也有心在日后叫其知晓, 但绝不乐见于这消息被他人知晓, 毕竟这关系到魏昭是否能安稳登上皇位。

    赵婆子受伤后也被安排待在了太医所,两人隔得不近,但照顾的医童总那么几个, 谈论之下荀温才知道了此人。

    他眼皮一跳,直觉这老妇人和阿昭身世有关。

    三年下来,荀温在宫里总有那么几个收买的人,努力探听了两日, 总算被他知晓了那日文夫人、王氏及广平侯傅徳几人相谈时发生的事。当时就气得荀温脑袋疼,直在心中大骂王氏蠢妇,差点就要坏了阿昭的名声。

    再三思考下, 荀温没耐得住焦虑, 趁夜色偷偷绕过守卫,到了王氏就寝的院落, 躲在了窗下的草丛中。

    屋内灯火依旧明亮, 他以手抵唇, 吹出几声极为生动的鸟叫。

    王氏翻来覆去正是难眠时刻, 忽闻鸟声愣了一愣, 惊讶于这寒冬深夜竟还有鸟儿鸣叫。

    她望了望几个仆婢, 却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似乎不觉得奇怪。

    鸟叫又响了几声,王氏心中兀得一动,想起了多年前曾见过一种鹦鹉。那鹦鹉不会说人话,只叫声极为独特,性子还特别凶,见到不熟的人就啄,她就被啄过好几次。有次还将她腕上的玉镯给啄碎了,叫她牢牢记了多年。

    那鹦鹉是她表兄爱宠。

    会是他吗王氏不确定地想。

    她对荀温自然已经没有了所谓喜爱的感情,面对他时只会有悔意和厌憎,可这几日的事除了他,似乎也没有人可以商议了。

    鸟叫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刻钟,王氏下定决心,让仆婢都退了出去,走到小窗那儿取了栓,再灭几盏灯火。

    如此静候片刻,窗户那儿果然有窸窣的声音。

    轻声推开小窗,荀温蜷身悄然翻过窗子,站在了屋内。

    王氏心剧烈跳起来,这是她自荀温挑明身份后第一次私下见他。虽然他容貌大变,但只要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王氏就永远无法消除心底对他深藏的畏惧。

    她永远无法忘怀,糊涂献身的那日,荀温脸上毫无感情的冷笑和身下坚硬的石桌,又痛,又凉,直渗心扉。

    荀温头上还包着伤布,在草丛被划了几下使伤口生疼,甫一进屋就直奔小桌提壶喝了几口冷水压痛。

    他的身上,依然保留着当初身为刘氏郎君的气质,即便这样提壶大口喝水也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一如多年前受全城女郎爱慕的年少郎君。

    看着这样的他,王氏满腔想要先发制人的指责和质疑就堵在了口中,不敢说了。

    荀温喝了水转身,一双阴沉沉的眼惊得王氏忍不住打了个颤,哪儿还能不明白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这几日明里暗里指责她的人太多了,王氏能想到荀温肯定也是为了赵婆子的事而来。

    果不其然,荀温第一句话就是,“赵婆子人现在何处还活着没”

    “母亲把她移到另一处好生照顾了,现还吊着气。”

    荀温颔首,“人还活着就好,不过她怕是无法再与你对峙了。”

    他皱眉思忖,“为今之计,只有先寻到她的家人,把她被人收买的证据落实了,才能勉强掠过这件事。以皇后的能耐,这赵婆子本不足为惧,你那一刀可真是捅得好,捅得太好了,再深一些便是死无对证。”

    不冷不淡地说完这些话,荀温就坐上了杌子,讥嘲道“表妹,我当真怀疑你如何安稳活到这个岁数,凭得什么就凭那好运气吗”

    “你怎样我不管,但烦请日后与阿昭有关之事,你可再不要插手了。”

    王氏忍着气,“荀先生这话真是可笑,我是阿昭的母亲,他的事我不管谁能管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吗”

    本来她想放下仇怨好好商量的,谁知道荀温说话这么不客气。

    “母亲”荀温掀了眸子,冷笑,“你这等蠢妇,若非上天一时无眼让阿昭托了你的肚子出世,你当你有什么资当他的母亲论相貌不过尔尔,论才智还比不过一个五岁小郎君,论性情更是鲁莽至极,连年纪八岁的溧阳翁主都不知比你好上多少倍”

    他每说一句,王氏双目更红一分,抑制不住地朝他低吼,“你当我为何会这样当初,若不是你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何至于心惊胆战二十年你当我这二十年过得就好吗我无时不刻不在担惊受怕,恨不得生啃你肉,喝你的血啊”

    荀温眸色愈冷,在王氏越说越激动时突然猛地一步上前,伸掌扼住她喉咙,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森森寒意,“担惊受怕二十年你又何曾吃过什么苦,生来富贵,又好命得魏家郎君看中,诞下阿昭。不过是当着你雍容华贵的贵夫人之余,偶尔庸人自扰罢了我二十余年颠沛流离,人不成人,家不成家。本有妻有子有女,都在战乱中被人生生凌辱至死”

    “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亲眼看着我的妻,被宁氏贼兵轮番侮辱,我的一双儿女,被他们挑在刀尖肆意玩弄我最小的女儿才五岁,才五岁”说着,荀温眼中竟有泪流出,配着他充血的双瞳,竟有血泪的惊心动魄之感,“而你不过是自己寡廉鲜耻,主动送上门让我玩弄的下贱女子,有甚么可怜,又有什么资怨恨于我”

    他的手越收越紧,如烙铁一般烫极、令人窒息,王氏不住拍打他,他却无动于衷,双眼越发得红。

    被扼住喉,王氏叫也无法叫出声,只能感觉到肺腑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脸色渐渐由红转青,大脑仿佛也越来越轻飘飘。

    我要死了吗王氏惊恐又绝望地想,她生来确实没吃过皮肉上的苦,甚至连饥饿的滋味都不曾尝过,养尊处优,如何有力气反抗这么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夫君这一刻,她瞬间想到的是已逝的魏珏,随后又想到两个儿子。

    他们为何不来救她阿昭,阿显

    叩叩

    “大舅母。”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阿悦。

    荀温兀得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妻儿的死是他心中深藏的痛,方才被王氏一席话牵引出来,竟没控制住自己。

    饶是荀温再沉稳,这一刻脑中也免不了乱糟糟。听见阿悦声音提高,甚至有推门而入的意思,他再顾不得什么,松手瞬间跑到窗边,一跃而下。

    略大的窸窣声引得阿悦疑惑,旁边宫婢解释,“入冬了,夜里偶尔会有野猫出来觅食。”

    “喔。”阿悦得以解惑,继续敲门。

    王氏瘫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慢慢变成惨白,好片刻才哑着嗓子气若游丝道,“进来罢。”

    大舅母又病了吗阿悦心中奇怪,一入内就被王氏的模样吓了一跳,几步走去扶人,“大舅母,这是怎么了”

    “他要杀我”王氏喃喃道,她这会儿神智都还没恢复,双眼空洞望着上方,“他竟要杀我,他有何颜面来杀我”

    越听越不对劲,阿悦本要传宫婢进来的动作也停了,怔怔望着王氏。

    王氏从来深居后宫,她会和谁结仇

    她想到刚才窗下的窸窣声,莫非是那人逃跑的声音

    能夜里潜入宫中,这人身份应该也不低。

    可是在这之前连宫婢都不曾察觉半点动静,如果说不是王氏主动让那人进的屋,阿悦都不信。

    抿了抿唇,她轻声试探,“谁要杀你”

    “谁要杀我”王氏连声咳起来,惨白的脸慢慢咳得通红,脖间的指印也尤其明显。

    阿悦暗暗比对了下,感觉应是成年男子的手无疑。同时心中更惊,莫非大舅母竟一直在暗中和外男有联络吗

    王氏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阿悦先给她倒了杯水润喉。哪知这水是冷的,王氏一喝反倒咳得更厉害,惊天动地的架势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着咳着,她眼泪不知不觉也流了满面,耳中不住回荡着荀温骂她寡廉鲜耻、天生下贱的话,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纵使她对荀温再无爱恋,可也是她少女时光中不可多得的一抹色彩。虽然这抹色彩带给她的快乐极少,多是痛苦和悔恨,但终究地位不同。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在荀温心中,居然是这么个形象。

    王氏泣不成声,越哭眼泪越汹涌,全然不知为何自己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只因为当时冲动的一个点头,她二十年不得安睡,不敢亲近长子,深觉愧对夫君、愧对魏氏,侍奉公婆时小心翼翼,不敢让他们有半点不高兴。就连弟妹踩着她的脸面欺负时,她也是柔柔顺顺,不想和家中人起龃龉而使夫君为难。

    到头来,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婆婆骂她蠢妇,长子待她敬重有余而无亲近,幼子也深觉她偏心不再听话,今日又得一句下贱之言。

    阿悦被紧紧抱住,王氏仿佛把她当成了依靠,头埋在她肩上垂泪。

    茫然无措了一瞬,见她实在伤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阿悦也不由有些同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无声安抚。

    阿悦实在娇小,可再小,这时候对王氏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在这一刹那,她仿佛又看见了夫君魏珏的面容,在默然注视着她。

    他总是那么温柔,宽容地原谅她一切。刚嫁入魏家时,她许多该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是魏珏帮她一一准备好,再教导她。

    成婚第一年,他生辰那日,她下厨帮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却因不擅庖厨,放了相克之物,害他足足卧榻三日。他却笑笑说,易得巧妇,难得爱妻。

    年少无知犯下大错,以致遇见魏珏这样的郎君她都不敢去明着爱慕。

    因自觉是不洁之人,王氏面对他时从来都是深深的自卑

    她忽然问,“阿悦,舅母是不是特别惹人厌恶”

    “啊”阿悦愣了愣,“没、没有啊。”

    她的确因梦见的那些事很愤怒,也对王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说到厌恶确实不至于。毕竟三年来王氏对她都是关怀备至,颇似亲母。

    再者,那些事还未发生,尚有补救的机会。

    阿悦道“舅母是因为两日前的事在自责吗”

    王氏嚅动了下唇,没答。

    “这件事,确实是舅母冲动了。阿悦是小辈,可也不得不说,舅母险些坏了大事,赵婆子若当场死了,舅母就是亲手给了广平侯他们把柄。”阿悦叹口气,“还好人还活着,好歹给了祖母补救的机会。”

    “那”王氏沙哑着轻声问,“母亲准备怎么做”

    “祖母已经找到了赵婆子的家人,她们家其实十年前就已经在临安了,儿子是城中的一个小吏。后来祖父进临安,大力肃清官场,阿兄在其中查办了许多人,赵婆子的儿子因受贿颇多,被阿兄狠罚一顿丢了性命。”阿悦道,“而后赵婆子一家就搬去了别处,过得很贫困。如今家中却突然多出许多金银来,祖母顺着这个查,查出他们家在被接进临安前,就已经被徐太常的属官收买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阿悦缓了缓,“那徐太常的儿子也被阿兄罚过,还差点贬去了西北,这二人都和阿兄有仇怨,一拍即合,同来诬陷也不足为奇。”

    王氏道“广平侯他们就信了当真善罢甘休了”

    “广平侯确实一直在揪着舅母那日的举动,说舅母是心虚想杀人灭口”阿悦望着她,也不准备隐瞒,“但从赵婆子家中搜出了许多金银珠宝,上面还有徐太常府上的印记。祖母着人去问了赵婆子本人,她不能说话,但能做些反应,也承认了受徐太常的收买,所以他们不得不暂时放过此事。”

    王氏再傻,也知道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赵婆子家中哪能就正好搜出了那些证据。她心想,这应当是母亲使的手段。

    “但是”阿悦的话让王氏的心再度提起,“赵婆子的话不可信了,阿兄身世的问题却没那么容易揭过去,毕竟她说的一些事,也能从别处查到。”

    “祖母说要用自古流传的方法,来证明阿兄的血脉。”

    所谓这种祖传的方法,就是重新挖出魏珏的尸骨,再取魏昭的血滴进去。如果能够顺畅滴入,就证明这二人的父子关系。

    当然,阿悦知道这种方法毫无科学依据,完全是不可信不可取的。甚至连文夫人和傅徳都知道,用这种方法来验明血脉,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魏珏还活着,滴血验亲可能还稍微能让人相信点。如今人都死了三年,再来甚么滴骨验亲,谁信谁傻。

    可做这件事的关键本就不在于结果,而是文夫人向傅徳表的决心和怒火。为了此事,她连长子魏珏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如果傅徳再在此时不依不挠纠缠不休,可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傅徳等几人的势力确实足以掣肘魏皇室,可文夫人若真正不管不顾和他们撕破脸皮,他们也绝对讨不了好。

    自然,众人不知的是,前世傅文修对魏昭的身世就只是猜测而已,而没有真凭实据。他那时候也不知仅是几封信就能有那样好的效果,让王氏主动奉上了魏家的江山。

    这一世想要故技重施,却没那么容易。一来形势不同,二来文夫人还在,有文夫人,就永远轮不到王氏去真正管教魏昭。

    如今文夫人提出这个办法,即便傅徳再不乐意,也只能应下。

    王氏脸色再度转为惨白,“你是说,母亲要去去挖你大舅舅的坟”

    阿悦点头。

    即便在现代,将已经入土为安的人重新挖出都是极大的冒犯,更别说在这敬畏鬼神的古代。

    假使这里真的有魂鬼之事,大舅舅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而这件事伤害到的不仅仅是已逝的大舅舅,更有祖母和表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长子,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父亲被挖出尸骨,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屈辱和煎熬。

    王氏眼前不住发晕,喃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悦没反驳,不可否认这件事大部分的责任都在王氏这儿。

    但阿悦来,并非是简单告诉她这些的。

    等王氏慢慢平复过来,阿悦道“我想问大舅母一事,希望大舅母莫要看我年幼便觉得我在玩笑。”

    望着她认真的小脸,王氏幽幽道“你是不是想问,你阿兄的身世到底有没有问题”

    阿悦点头。

    王氏自嘲地笑了笑,罢了,反正这事她已经告诉了母亲。阿悦是阿昭将来的妻,让她知晓也不过分。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阿悦你也笑话我了”闭了闭眼,王氏把曾经对文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道,“都是我的错,你阿兄他”

    她长叹一声,“多年来,你阿兄是委屈了。”

    阿悦彻底呆住,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过程。

    是该说狗血,还是该说命运捉弄

    她想起梦中看到的那些,顿时意识到,王氏那时会对魏昭那么说,定是因为那时候的她从未对人交待过往事,不好意思对长子坦诚,便干脆说他是山匪之子。

    舅母究竟知不知道这对阿兄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下一秒,王氏轻声对她吐出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我那表兄现人就在临安。”

    她道“就是阿悦的先生荀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