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铸刀者 > 第10章 第十章
    结束工作的时候太阳的暖色已经淹没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截取在电车车窗上的部分摇摇晃晃的让人头晕眼花。素不相识乘客发出悉索的低语,和内置空调上气流涌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留下让人昏昏欲睡的印象。

    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残留着寒冬初褪的寒凉和湿润。大野智站在楼道里就着感应灯找钥匙,不经意地发现足边翻倒了的垃圾袋。

    前几天放在楼道的垃圾袋还没来得及被处理,大概是被风吹倒又雨水淋了一天袋口松了些,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些在意,大野智探身张望了一下。

    红色的……

    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大野智拉开了袋子。

    显露出来的是卷成一团的废旧绷带,斑驳的暗红污渍被水泡了一天,渐渐地晕散开来变成污浊的粉红色。不规则的轮廓相互交错着,重叠处变成了深一些的艳红,映入眼底的时候让人感到由衷的反胃。

    旋转着逸散着,消失在下水管道口的红色液体,刺目的赤红忽闪忽现地扭曲成螺旋。

    大野智慢慢地松了手站直身体,合眼时仿佛还能看见长长的红色停留在视野中,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血肉翻卷着拉出疼痛到麻木的线条。

    感应灯“啪”地熄灭了,昏暗的楼道里衬出门缝中透出的橙黄色灯光。一向是温暖的色系,大野智却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寒冷。

    怀着复杂的心情,大野智打开门。屋里亮了灯,明则是一如既往的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听到声响后她转过头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抬起的目线仿佛兴致很高的带着笑意。

    看着这样的明,他张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沉默地吃完晚饭,大野智少有的提出了邀请:“要去散步吗?”

    女孩还保持着抱膝的姿势,转过头来小小的“诶”了一声。好像已经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盯着大野智的那双眼睛里的温暖渐渐变作没有影子的虚幻。

    弯着眉眼,那孩子居然笑了。

    “好的。”女孩在阴影里微笑着说。

    建筑群里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人,路灯和自动售卖机变换的光影将那女孩的表情绘作无意义的走马灯,只能由想象漫无目的地填充那双眼睛里的该有的情感。

    并肩走着,大野智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声音说:“……你受伤了?”

    “恩。”女孩一点也没有犹豫地承认了,挑起的尾音理直气壮似的。

    对于女孩直率过分的回答,大野智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出了什么事吗?”

    明笑了起来。

    “明?”

    “你不是知道吗?”明安定地说,“被家族流放,除去了姓氏——准确而言,是谋杀家人后离家出走的女孩——不,说是杀人犯可能会更合适一点。”

    “纳,你说。”女孩轻柔地说道,“明是杀人犯吗?”

    明的语气太过镇定平和,若不是那双一如既往地空洞着的双眼,大野智反而没有办法把眼前的女孩和他记忆中的明联系起来。

    虽然并不相信只对做饭有兴趣的明是个杀人的有罪者,大野智却因为那些似乎确凿无疑的证据而无法说出否定的话。脚步仍然不停,他皱起了眉头。

    “——没有辩驳的余地的有罪者——”

    她念着这样忏悔似的内容,声音却好像含着糖块,每一个音节都甜美轻柔,美好的不可思议。

    大野智没有说话。

    但是,他所得到的信息中,那些无可置疑的证据的确定下了不可商酌的罪名。

    大野智回想起那女孩子在窗前俯视灯火通明的城市,精致苍白的侧颜泛着淡淡的黯然和愁绪。回想起她在厨房里挽起袖子,小小的个头站在板凳上还是有些吃力,却能挽起袖子精干利落的样子。想起她赤脚蜷缩在她最喜欢的那张沙发上把自己卷成一小团,只露出散碎的黑发和微微起伏的身体。还有暖橙色的灯光下,她坐在餐桌后面撑着下巴微垂着头温柔安静的面容。

    面对大野智的沉默,明放缓了语气,用一种称得上悠闲的语气说道:“我是否犯下了无法被饶恕的罪行,这本应该是由法官来审判。但是现在让你来试试看也无妨——说说看,我有罪吗?”

    ——他最后想起楼梯间里落满灰尘的角落,本是让人生畏的黑暗里却萌生了精致柔软的尘埃。就跟女孩被擦干净脸后露出泛红的面颊和眼眶、湿漉漉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一样,那里面没有苦痛也没有欢愉,现在想来,却是有着细微的惆怅和寂寞,让那原本明亮澄澈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失了色的隔膜。

    即使只有那几天的接触,他也是知道的——这是一个多么安静虚弱的孩子。她的攻击性近乎为零,即使是大野智这种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类型,也能因为她太过弱势而轻易放下警戒。明,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可能做出她自嘲般叙述的事情。

    ——但是证据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

    被紧紧逼问着没有了办法,他最终只是轻声地、稍显笨拙地安慰道,“——明是个好孩子。”因为无法对她做出有罪的宣判,大野智避开了问题。

    “明是有罪者吗?”

    “いぁ——是个好孩子。”

    稍显无措的,大野智又重复了那句话,指尖在渐渐降温的夜晚里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的……明是个好孩子。”

    言语无法表达的某种感情在脑海里卷起让他困惑不已的混沌。并不想表达敌意和厌恶,大野智结结巴巴地重复的片段,到最后似乎也只是些无意义的音节,破碎着散落在寂静的夜里,渐渐微弱下去。

    “大野智。”

    那女孩子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大野智回头:明站在路灯下朝他微笑,金属似的双眸却冷冷地反射出刀锋般尖锐的质感。与他视线相交着,女孩慢慢地脱下上衣,露出消瘦得只剩骨架的身体,再往上,被绷带厚厚地缠住了的纤弱胸膛在阴影里平缓地起伏着。

    她慢慢地解开一圈一圈的绷带,渐渐露出的暗红部分从心脏处横贯了胸部。与逐渐少下去的绷带相对的是逐渐清晰的伤口形状,当最后一层绷带被女孩松松垮垮地卷在手臂上,露出骨瘦嶙峋的身体时,大野智也看见了那道据说是被父母出于自卫留下的伤口。翻卷的血肉像一条蠕动的长虫伏在那孩子胸前,一仰头就能啃食掉心脏的样子。

    “非常感谢一直以来的照顾。”

    明一点点地眯起眼笑着,一点点掩盖了那双全是违和感的眼睛,只剩下标致的面孔和明艳的笑。她就那么拎着衣服站在路灯下,露出温柔开朗的笑容,左手臂缠着的血渍斑驳的绷带低低垂落,露出满是狰狞伤口的瘦小身体。

    那个孩子,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看着明微笑,看着她一步步地向后退往阴影,看着她□□着被淹没在没有尽头的夜色里,大野智除了不断重复那句“好孩子”,也就只能任凭指尖麻木似的抽动,疼的钻心。

    女孩的纤细身影被黑暗淹没,歪曲的线条绽放成黑色的花,带着无可辩驳的恶意狂乱地展开。

    “明……”

    暗色的天花板取代了花的形状,大野智翻身瞄了一眼钟表:凌晨3点半。他深呼吸,又叹了口气,把自己埋在有些显小的沙发里不发一言。

    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明是个好孩子,所以即便知道了你的过去也没有关系,我仍然相信那个在深夜里救了一个神智不清的大叔,还温柔地为他收拾房间洗手做羹的女孩。

    明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要伤心,不要露出那样冷漠的表情,不要固执地一个人离去。

    我知道的——明是个好孩子。

    唇瓣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心里满溢出来的笨拙言语。

    大野智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慢悠悠地发着呆,或许也是让莫名酸涩的鼻子稍微消停一会。他有点难过地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慢慢地弓起身子捂住半夜里开始反酸的胃。

    胃酸腐蚀着胃壁的疼痛并不激烈,甚至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化学反应而灼热又温暖地散发热度,一点点地变作细微的疼痛。

    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萦绕不去的薄荷似的浅香,他知道那是明身上独有的气味,清凉浅淡的味道就好像她本人一样,干净清爽的厌恶花哨的事物——尤其是花哨的言语。虽然是及其微弱的气息,他却能凭此把自己放置在那孩子走之前的家里。

    他想象明穿着过大的白色衬衫,下摆垂到膝盖下方微晃着。她安静甚至稍显冷淡地走过他的身边去往窗台,扶着玻璃贴着额头专注地望向窗外,他则坐在餐桌上暗自描绘她纤细过分的背影。

    苍白瘦弱的脖颈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折断,对比强烈黑色的短发在昏暗的灯光中泛着柔和的暖棕色。女孩子的轮廓在黑暗中被暧昧不清的玫瑰灰模糊成夜幕独有的精致暗色,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她的气味也悄悄地渗透了浓厚的光影,与食物清爽甘甜的味道混合一起,在大野智的鼻尖勾起一阵毫无预兆的颤抖。

    指尖轻轻抽动了一下,大野智仿佛也看见了女孩温顺地转过头,向他露出淡漠却柔软的温和笑容。那笑容渐渐被寂静无声的黑暗包裹,融化,变作没有边际的沉浮着的梦,在记忆的深处虚妄着死去。

    比起对那个孩子说不清楚的感情,反酸的胃痛烧灼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意识迷离的边际,他这么想着。

    在拍摄间歇的时候,松本润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太精神的leader:“你的情况不太好。”

    愣了愣,大野智回给心思最细腻又最爱操心的五弟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微笑:“大概吧。”

    松本润看着他的笑容,基本不用思考就清楚地知道,自家leader又在敷衍了。他同样知道,看起来温和没什么脾气的大野先生其实才是五个人里最固执倔强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任何他人想要知道的事情的。

    “如果心情很差的话,我们都在这里,”松本润退让了一步,“但是不要影响到工作。”

    大野智反而软绵绵地笑了起来:“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松本润叹了口气:“那么不听工作人员和经纪人的劝告跑去海钓,还不做一点防晒措施的人到底是谁?”

    “呀,是谁呢?”大野智装傻充愣地发出疑问,被松本润玩笑着推了一把:“除了leader你还有谁啊,真是的。”

    谈话的两个人被摄像师叫去继续拍摄,因此而休息的二宫和也、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与他们错身而过。

    坐在布景旁的台阶上,二宫和也想起刚刚看见leader眼底厚重的黑眼圈,不由得转头问樱井翔:“leader最近怎么了?看起来有些憔悴。”

    相叶雅纪猜测:“会不会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樱井翔认真分析道:“虽然智君也的确有过几个女朋友,最近好像没怎么听他谈起这方面的事情?”

    相叶雅纪反驳道:“leader本身就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情。他更换了通讯地址这件事还是因为我群发了邮件的时候发现发送地址无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讲一声,说不定一直到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们才知道了他有过女朋友。”

    说的也是,一般在休息室里即使是大家都聊的很起劲的时候,小大也只是倾听着别人的谈话,很少发表自己意见,更别说跟团员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了。再仔细地回想起来,小大说的最多、最起劲的话题大概只有鱼和海钓……

    樱井翔撑着下巴考虑了一下,发现这件事请并不是不可能,瞬间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智君可不是容易为情所困的人,这么憔悴的样子,肯定是有很大的困难。”

    一直凝视着明明神色萎靡却努力打起精神面对镜头的leader,二宫和也喃喃着:“好像从翔君的“未成年人犯罪”新闻开始,leader就渐渐的有些不对劲了。”

    在听到那则新闻的时候,leader的表现就非常奇怪。身体有些颤抖,还非常吃惊地叫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leader所惯用的黏黏糊糊的、含糊不清的语调让二宫和也只能听个大概,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那之后,二宫和也就发现leader不知道为什么对这起事件特别关注。当天完完整整地看完那段新闻,还拉住翔君仔细询问具体情况也就算了,毕竟就算是不在乎当下时事的老爷爷也有好奇的时候。但是在那之后,二宫和也可是不止一次地看到leader在手机、报纸上追踪这件事的报道。

    据他所知,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可是非常、非常罕见的情况。每次进休息室,他都不禁怀疑岚里是不是出现了两个樱井翔——毕竟只有作为新闻主播的翔君才会抱着一摞摞的报纸那么勤奋地查阅资料,和看漫画的润、看球赛的雅纪和打游戏的自己呈现出了相当极端的两极化。

    “说起来,后来leader向你询问那个案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二宫和也将目光投向樱井翔。

    樱井翔努力地试图梳理脑海中的记忆:“他问了案件的基本信息,嫌疑人是谁、相关者是谁、案件进展之类的……因为时间关系电视上播出的内容有限,如果感兴趣的话想要进一步询问也挺正常的。我当时这么想着,也没有留意——有什么关系吗?”

    二宫和也慢慢眯起眼:“嘛,方便和我们再说一下这些案件的细节吗?”

    想起日程表上今天上午的工作只剩下杂志封面的拍摄,而大野和松本润也差不多完成了,相叶雅纪插了一句:“不如一起吃午饭吧。正好leader下午因为公演要提前离开,我们四个人也都在,我们好久没去吃烤肉了。”

    瞥了一眼结束拍摄并肩走过来的两人,二宫和也拍了一下相叶雅纪的头:“这可是危及leader状态的紧要关头,相叶氏只想着吃东西,这可不太妙哟。”

    “诶?!可是大家的确很久没有去吃烤肉了!”

    走近的松本润很有兴致地插了句:“说的也是,我刚好知道一家相当不错的烤肉店。我认识他们的老板,可以打折。”

    “那你们去吧,”一结束工作就显得有些萎靡的大野智猫着背慢吞吞地走在松本润后面,抬头时对正在休息的三个人却遮掩似的露出有些疲倦的温和笑容:“我下午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比平常弯的更厉害的背,更加无力沉闷的语调,还有眼底浓浓的青黑色,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相叶雅纪都看出了leader恹恹的精神状态,更别说一向敏锐的其他三人了。四人都心头一紧,充分地认识到了事态发展的严重。

    敏锐地察觉到大家愁眉不展的凝重表情,相叶雅纪露出阳光爽朗的表情试图将leader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掩饰他们不同寻常的担忧:“下午的公演加油!下次聚餐的时候一定要五个人一起,不要缺席!”

    轻飘飘地扫过相叶雅纪灿烂的笑容,大野智也打起精神温和地笑笑:“我会努力的,大家再见。”

    大野智弓着背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工作人员和机械中,四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