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铸刀者 > 第22章 第十章
    暮色如雪花般安静又温柔地笼罩了镇目町。

    不知哪个巷子里传来老式单车咯吱咯吱的响声,混杂着行人细碎的低语,为初夏的傍晚平添几分烟火气。

    草薙出云夹着一根烟站在街角,沉默着任由熟悉的烟雾从唇齿中缓缓逸散。他的眉头自始至终都紧锁着,即使是初夏里最舒适的凉风也不足以吹散眉间的深纹。于是那裹挟着隐约笑语的微风只好轻柔地推开满是愁思的青烟,化为男人唇边的又一次叹息。

    草薙出云凝视着柔软地逸散开来的青烟。有时他希望生活里烦心的事……打架斗殴、受伤的赤族、灼热发烫的伤口、永无止境的琐事,都能随着烟雾消散不见。虽然他抽烟的量和尊差不多——可能还差一点——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是什么都不想地、静静地看着烟雾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逝。

    与其对不现实的事情抱有期许,倒不如在现实过于尖锐的棱角里找个缝隙狠狠地喘息,再投身于无限的烦恼之中。

    “不现实”的事情……

    落日的余晖拂过灰鸟低低盘旋的翅膀,于是灰色的羽毛浮现了黯淡的深红,在街灯未亮而暮色稍显的街道里划过一道忧郁的弧度。

    正如几分种前那样,草薙出云拿起终端,刺眼的白色屏幕上浮现着来自淡岛世理的邮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叹息着任青烟袅袅融入沉重的暮色里,然后向吠舞罗走去。

    这件事他得和尊谈谈。

    暮色已经完全降临,吠舞罗后门的巷子更是昏暗的没有一点灯光。浓重的香烟气息在一片安静的黑暗中传来,草薙出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尊——全吠舞罗只有他抽烟抽得这么凶。

    草薙出云走近了,果然看见周防尊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于是他说:“怎么在这里抽烟?”

    周防尊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小孩子吸二手烟不健康,让所有人都别在吠舞罗里吸烟么。”

    草薙出云失笑:“我好像的确说过,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周防尊侧眼看了看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把这些事看得很重。”

    草薙出云一愣:“有吗?我怎么觉得还好。”

    周防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对她的态度和对你的那个宝贝柜台差不多。”

    吠舞罗的酒吧柜台是国外进口的,买下之后草薙出云每每见到一点擦痕都心疼的不得了,曾经干过因赤族打闹差点撞坏柜台而出手暴揍手下甚至使其重伤、最后抬进医院的事情。自那以后,“绝不能破坏草薙出云的柜台”这件事就变成了所有赤族都刻在心底的信条。即便是贵为赤王的周防尊也同样如此,从小和草薙出云一起长大的他也并不想无故撩拨草薙出云的神经。

    “……有这么严重吗?”

    周防尊懒洋洋地回问:“难道你还没发现吗?”

    草薙出云不由问道:“发现……什么?”

    周防尊说:“我去南区的那阵子,每次你打电话过来都只会谈那孩子的事情。我回来之后,光是为了她多出来的注意事项你就揪着我讲了两天。”

    我好像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草薙出云挠挠脸颊,坐在周防尊身边。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咔哒”一声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周防尊探究地看过来的视线。

    草薙出云问:“怎么了?”

    “不是你惯用的zippo?”

    草薙出云摆弄着打火机,凸起的纹路是以花体镌刻的他的名字。在准备派对去明的房间取东西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孩子桌子上刻了一半的打火机,最后却是从匿名寄给他的包裹里拿到的。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送礼物也要这么小心翼翼,但如果看见自己的心意石沉大海,她是否会难过?

    这么想着,他换上了这个私人定制的打火机。那以后明从未对此说些什么,却是被周防尊发现了。摩挲着掌心尚有些粗糙的纹路,草薙出云微微笑了起来:“——这个是明送给我的,毕竟是这孩子的心意。”

    周防尊在黑暗里看了一眼草薙出云,冷静地陈述道:“我也送过一次。但你八年以来就没换过打火机。”

    这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疑惑无法反驳,草薙没有说话。

    沉默中,周防尊吸了一口烟,平静地说:“你对这孩子太在意了。”

    言语在耳道里回响,然后在脑海里刻下鲜明过分的文字。那一瞬,不知从何时起的,所有关于明的印象纷纷浮现起来,在他的脑海里熙熙攘攘地挤着、涨着。无数碎片之间,那封邮件缓缓地浮现在最顶端,记忆里终端的荧屏散发着冷硬的白光,几乎都要刺痛他的眼睛。

    他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点。对了……关于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唔。”

    草薙出云握紧了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地说:“淡岛小姐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的是明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如果问题真的很严重,宗像礼司或是她会收养明,和她一起生活。”

    “想问我的意见?上次你收留她不也是自己下的决定吗”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灭,隐约照亮周防尊平静的脸,“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草薙出云叹了口气:“没有反驳明的事情呢,你。”

    “心理问题?”周防尊嗤笑一声,“我被这么说的还少吗。”

    “不能因为单方面讨厌宗像就全盘否定吧?淡岛小姐对明的事情还是很小心谨慎的,我不觉得她会在这件事上妄自断言。”

    “谈不上全盘否定。”

    “什么?”

    “多多少少能看见一点……从这孩子的眼睛里。”

    被石盘所选中的王权者被赋予的直觉和洞察力,让他在第一次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协调。与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不一样,那孩子微笑间界限模糊、似是而非的意味,有着让他感到不快的不协调。

    不快。

    闭上眼睛,周防尊忍耐地吸了一口烟。

    但在那之后,夜半下楼找他时也好,醉酒时不清醒地哭笑也好。当她注视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便能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窥见巨大的漩涡。

    是抗拒吗?是恐惧吗?在为什么而悲伤吗?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就算能够察觉到那孩子本身的紊乱,也只是勉强触碰而已。若是说要解读那孩子的神色到底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他会去做这种事吗。

    所以说,小孩子可真是麻烦。

    思及此处,周防尊咬着烟,含糊地说:“如果是那群小子,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打一顿大概能打醒,实在不行扔进医院思考几年人生——小孩子的话,就行不通了。”

    只有周防尊才说的出口的奇妙言语缓解了草薙出云的焦虑。他笑了笑:“那么到头来,到底怎么做才好?”

    周防尊用力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按灭:“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他们都不再点新的烟、也不再说话。一片完全的黑暗和寂静中,唯有身后的门传来食物的香气,温暖的灯光,还有人群琐碎的笑语。

    门如一道界限,泾渭分明地分割出生命和死寂,他在黑暗这边静静聆听几步之遥的嬉笑欢闹,却感到如此格格不入。

    他不禁想到,那孩子醉酒时,穿过喧闹的人群望过来的视线里,也是这般的心情吗?

    “是吗,”坐在吧台边,明一边在拼图的碎片里翻找着一边说,“到底在拼什么样的图案呢?我也不是很清楚。”

    镰本力夫说:“但一般买拼图的时候,都是看着图样选的吧?看到了喜欢的图案,想要完成这样的图案,才会买下来并且花费时间精力真正拼出来。如果连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拼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

    “在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解密,和在解密的过程中拼凑出答案,哪边更有趣呢?我选后者哦。”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插嘴。

    “这不是哪种更有趣的问题!正常来说不都是对着图案拼图么?难道我所知道的常识已经不是常识了?”

    “我反而觉得那是作弊行为。”

    “什么!最后的希望——明,你觉得呢?”

    女孩撑着下巴微笑起来:“我吗?我昨天才知道拼图这种东西。常识什么的也搞不清楚。不过既然你说是常识,那就是吧。”

    不应该笑着说出来的啊,这种话。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

    眨眼的这一瞬间到底能做些什么——上眼睑盖住眼球,遮住黑暗的视野里短时间地残留着的女孩的残像,便不知是可怖还是滑稽地融化。

    笑一笑吧,十束多多良考虑着,在这孩子没有意识到她的言语是多么悲哀之前,以调笑将这一切掩盖过去吧。

    肌肉牵动着上眼睑抬起,眼球偏向坐在一旁的镰本力夫。面部肌肉都调动起来,露出平常的表情。

    男人神态自然地露出戏谑的笑:“快认输吧!三人小组里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种顽固不化的念头是常识!”

    镰本力夫伸手敲了一下表情张狂的十束多多良:“个鬼!她明明是在认同我的观点。好好听人讲话啊你这个混蛋!”

    眼球迅速向女孩的方向转动,在视野的角落里迅速确认了女孩毫无异常的表情,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十束多多良将身体转回她的方向,笑着说:“不要那么在意嘛。不过,明怎么突然开始玩拼图了?”

    “昨天去了一趟世理姐姐那里,见到了宗像先生。这是他送我的。”

    镰本力夫的神情有些微妙:“给初次接触拼图的人没有完成图样作为提示的一万片拼图。到底该怎么评价宗像礼司这个人呢……”

    “——啧。”

    一进门就听到让人不快的名字,周防尊挑了挑眉,一巴掌盖在口出祸事的十束多多良头上。他向来不会收敛力气,落点又恰好是刚刚镰本力夫敲过的地方,惊得十束多多良直接捂着头跳了起来:“嗷——!好痛!”

    下手这么重的也只有King了,十束多多良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是那孩子完全依靠着的King,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的十束多多良委屈地凑上前控诉道:“King怎么总是这么大力气,真的好痛啊!你快看——眼泪都出来了!”

    眼睛的确有些泛红,但远远不到痛到流眼泪的地步。退一万步说,他手下的赤族真的会有因为疼痛而流泪的人吗。

    ……不,多多良的话,说不定真有可能。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周防尊无动于衷地从身上撕开十束多多良,垂眸望向明。毫不意外,这孩子正如先前无数次那样,以注视着神明那般虔诚又专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的目光所蕴含的执念太过深重,甚至让他感受到了那目光落在脸颊上的实质般的温度和重量。那重量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曾经为此思考过,却无法得到答案。

    “好了,明。我问你——”王权者赤红色的双眼恍如灼灼燃烧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平静得像在询问家常,“你想和宗像礼司、抑或是淡岛世理一起生活吗?”

    站在一边的十束多多良隐蔽地倒抽一口凉气。

    明留在吠舞罗的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是这孩子对周防尊深深的依恋。每当周防尊在场时,她的目光便绝不会分给别人,更遑论她哭起来时也只有周防尊才哄得了。这也是为什么在周防尊出现时暗暗放下心来:只要有周防尊在,这孩子就就仿佛有了依靠。

    但如果周防尊对她这么说了,她必定会理解成——

    女孩的面容在那一瞬变得惨白,脸上凄然的神色叫站立在边上的两人都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王啊,”女孩仰着头注视着周防尊,纯黑色的双眼里卷起绝望的风暴,“我是要被你抛弃了吗?”

    她分明能看见王权者与她的联系已经越发紧密,建立起足以铸造刀剑的羁绊已是可遇见的未来。即便不算她个人对那如火灼灼燃烧着的魂灵的迷恋,她也很难接受她在吠舞罗耗了这么久的时间精力就如此付之一炬。

    明注视着王权者,苦苦追觅着其中隐含的答案。骤然萌生的疑惑和疑惑如甸甸的藤蔓在心头紧紧盘踞,催生出一阵阵慌乱的阵痛。

    “除开这件事。”铁石心肠的王权者却这么回答她,“回答我,你想在哪里生活?”

    明那颗高悬的心脏总算能稍稍放下:如果周防尊只询问这问题,那他必定只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王权者并不是如她所恐惧的那样,突如其来地憎恶她。

    除开一开始周防尊的冷淡态度让她吓了一跳,周防尊本身还是很容易相处的——至少对明是这样的。只要她向周防尊投去真心实意的饥渴眼神,周防尊就有很大几率允许她在身边呆着,偶然几次被拒绝还是因为周防尊刚抽完烟或是马上要出门。

    说起来,周防尊对二手烟可真是在意。她没想过周防尊是这么细心的人。

    总之,不论是长久以来磨出的习惯,还是她暗示之下生出的恻隐之心,她已经再周防尊的心底占据了一角。但这远远不够,因为周防尊是七位王权者中力量最暴烈的赤王,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好像巨人不会太在意足边的一只蚂蚁,尽管他习惯了这只小蚂蚁的存在、还会给予她庇荫,但这并不会在巨人的生活和生命里溅起什么涟漪。

    今天周防尊向她如此问询,可能是宗像礼司那边说了什么。但最重要的是,这让巨人低下了他的头,为她开辟了一条离他更近、抑或是更远的路。

    她当然要去往淡岛世理的身边,但会是在赤王这边收尾之后。她得在今天接着这个契机让周防尊把她划在自己人的范围内,最好能成为赤族,然后在变得足够重要之前,在周防尊的心底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于是她只是回忆着那些惨痛的回忆,颤抖着嘴唇回望——

    我深切地爱着的刀坯,你是要将我拒之门外,再也不来见我了吗?

    被草薙出云明确地告知了明那过分沉重的眼神所代表的不详,周防尊再次审视她的神情时,便如同提了灯的旅人再次面对迷雾,终究在纯黑色双眼里的风暴里看见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王啊,我怎么样才能不被抛弃?”

    在遇见了许多苦痛和背叛之后,我怎么样才能在你冷淡的双眼里留下我的痕迹?我怎么样才能更靠近你,向你走近并跨过你亲手以毫无温度的火焰布下的障碍?就算被烫伤也好,我怎样才能握住你的手,依偎于你的臂膀?

    这些过分沉重、甚至病态的依赖也许只是那些痛苦的一部分,但周防尊只要看见这些就足够了。

    他的想法从来都很简单。如果她只是感到恐惧,就给予力量使她保护自己。如果就算如此也感到不安,那么就由他自己站在女孩的身前。如果就连他也无法使她安心,宗像礼司——啧——那家伙也只有信守承诺这一个优点了。

    周防尊垂眸注视着她,向伸出手。赤色的火焰在霎那间于他的掌心燃起。燃起了火焰的王权者以他一贯平静而稍显倦怠的神色对她低声说道:“如果不怕被灼伤的话,就握上来吧。”

    你都已经这么向我说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首先是指尖相触,然后两只手掌彼此重合,女孩纤细冰凉的手最终握上男人粗粝灼热的手,在掌心相合的时候盖住了那一小撮灼灼燃烧的火焰。

    异样感让周防尊抬了抬眼:用于契约的火焰消失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