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银魂]老不死 > 第38章 夺舍
    漆黑的愤怒。

    激战末尾,她不小心附到尚存气息的生者上,被刺穿心口时,剧痛一闪即逝,这具身躯的意识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死亡的黑暗。

    生与死的狭缝很窄,没有他人的存在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那个灵魂携着此生的记忆远去了,她耐心地立在原地,等着自己再次回到现世,回到熊野云雾弥漫的山间或者如同上几次一样,再次窥探到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庞然的愤怒袭来时毫无预兆,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卷入水底。

    是记忆,但不是人类的记忆,是情感,却也不是属于个体生物的情感。

    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愤怒铺天盖地,将一切感知都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那好像变成了她的愤怒,亦或她本就和那愤怒是一体,那股漆黑的情绪庞大到没有边际,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只想迫切地为这痛苦寻找到宣泄口

    唰啦

    黑暗中响起铃声。

    那铃声微弱得如同错觉,但下一刻再次不容错辨地响了起来。

    有人在振铃。

    漫无边际的黑暗好像被辟出一块区域,空灵的铃声逐渐清晰起来。

    仿佛注视着久远的记忆,她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能看到长衣曳地的身影,振铃、旋身、扬腕、舞扇,像优雅的鹤,又似纯白的雪,乌发用檀纸挽起,前天冠的流苏像紫藤垂下。

    巫女。

    神楽铃五彩的绦带甩向空中,清脆的铃音如涟漪在黑暗的水面上扩散。

    不急不缓,沉稳宁静,只是心无旁骛地向神明向这漆黑的愤怒向她祈求。

    平息吧。

    平息吧。

    古老的祷词周而复始,庞然的愤怒逐渐淡去,像巨兽蜷起身子,慢慢在黑暗中睡去。

    唰啦

    意识淡下去之前,她再次听到了轻响的神楽铃。

    铅灰色的天空晦暗无光,冰冷的风拂过荒野,腰间无鞘的青年蹲在战场边缘,一把染血的断刀插在地上,不远处散落着几根断指。

    八重走到青年背后,没有脚步声,对方却像察觉了她的存在,微微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五官平凡无奇,眉眼透着温和,几乎已经看不出以前哭起来时皱巴巴的模样。

    见到她,青年似是有些惊奇,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诶,死神居然是女性。”

    一句话,八重就差点顺手一拳敲上去。

    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青年挠了挠脸颊,移开视线。

    “抱歉,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就是有点意外。”

    他露出有点傻气的笑容,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时,温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能麻烦你一下吗既然是死神小姐的话,应该能知道我的尸体在哪里吧”

    漆黑的乌鸦从死尸上扯下碎肉,更多的乌鸦呼朋引伴着落了下来。青年望向战场,似是陷入了回忆,声音微微轻了下去。

    “实在不行的话,能帮我告诉他们一声不用再找了也可以。”

    他动了动嘴角,似是想做出微笑的表情“我已经死啦,尸体什么的,反正都被轰得七零八落了,找不到也没关系。只有这一句话也好,能拜托你帮我转达一下吗”

    八重仰起脸,灰暗的天空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她还是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里。

    “向谁”

    青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是同一个私塾出来的,可以说是同窗。”

    “同窗是吗我知道了。”

    收回视线,八重低下头,看着依然蹲在战场边的青年。

    她慢慢道“你该走了。”

    人类的魂魄若是在世间停留的时间过长,容易被执念缠身堕为鬼。

    被啰啰嗦嗦的僧侣超度很烦人的,不如自己走得干脆。

    静默片刻,青年站起身,笑着朝她道“所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见她不说话,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往衣服上蹭了蹭。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有点熟悉啊这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不是在搭讪就是就是有点在意。”

    “是,”八重忽然开口,她抬起眼帘,“我是来带你走的。”

    在青年微怔的注视下,她说出他的名字

    “和树。”

    那个曾经一不小心摔进河里的,抽抽搭搭由她牵着几乎哭了一路的孩子。

    肩上披着她的羽织,那个小小的孩子与其说是穿着她的衣服,更像是被宽大的衣服裹了起来,啜泣时也不忘将她的手牵得紧紧的。

    因为小小的挫折而哭泣起来,曾经让她感到非常幸福的,松下村塾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和树。

    青年定定地望着她,瞳仁里好像忽然落进了微光,温和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八重”他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好像生怕声音大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八重挥手往他的脑袋上一盖。

    “敬称呢”

    “你什么时候有过敬称了。”青年的声音无奈起来。

    八重瞥他一眼“一直。”

    将战场抛在身后,两人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边聊天一边并肩行走起来。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是另一副模样,对于她出现的原因也闭口不提,青年只是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话,比如银时和高杉如今的比分,一个叫坂本辰马的青年的大嗓门,桂永远乌黑亮丽的秀发。

    他不提战争的部分,也不提已不在人世的私塾学生,仿佛这几年都只是欢乐的小日常,她只是出门远行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乱哄哄的私塾还是那副热闹过头的样子。

    银时和高杉在逛花街的时候吵起来了,半夜起来的时候有人看到桂在水井边偷偷护养头发,说起这些的时候,青年笑得比她还开心,拼命在那里抹眼角涌上的泪水。

    八重曾经想象过这场对话。

    待对方垂垂老矣,在属于生者的此岸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会伴对方走完最后一程。

    到了那个时候,要聊些什么好呢

    有没有遇到重要的人

    第一次成为父母的时候,有没有高兴到偷偷哭出来呢。

    有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有没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呢

    特别后悔的事情人生最美好的瞬间

    好多,她真的有好多问题。

    但现在全都问不出口。

    不是这样的。

    明明人生还没有结束,明明连一丝白发都还没有,好多问题连答案都还没有找到。

    她想象中的那个时刻,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来得这般早。

    “真好啊,”青年微微歪头,声音发自内心带着满足的笑意,“最后还能再见到你。”

    “感觉好像一下子就回去了呢。”他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因为八重知道他的意思。

    那是荻城的初秋。

    秋天在微微卷曲泛黄的叶片中探出头来,松针苔藓柔软厚重地铺在地面上,她牵着那个孩子的手,斑驳的光影透过叶隙落了一地。

    风声吹过,树叶沙沙飘落。

    两人仿佛又走在了回私塾的路上,只是这次她再也不需要牵住对方的手。

    “和树,”八重知道自己得说点什么,再不开口就晚了。

    青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谢谢你,”小小的孩子牵住她的手时,“我曾经特别幸福。”

    回忆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啊走,然后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青年半透明的身影模糊成片片光点,最后仍带微笑的脸庞像融化的积雪消散无形

    前往她永远也去不了的彼岸。

    身侧空无一人,八重在原地站了良久。

    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湿润的情绪从眼里滚落下来。

    夜晚,江户城无眠。

    满头大汗的医师抱着药箱,不顾礼数在中奥的御廊上匆匆疾奔。

    将军所在的御小座敷被侍卫重重围着,烛光摇曳,金泥描绘的格天井像无数只眼睛,注视着下方痛苦翻滚的身影。

    “大人”“振作点啊大人”

    臣仆的声声呼唤,毫无用处。

    “有刺客”发髻撒乱,德川定定目眦欲裂地朝空中大喊,鼓起血丝的眼球仿佛注视着某物,周围的人慌忙四顾,可除了随风摇曳的烛光,房间里便只剩下代代忠于德川家的臣仆。

    “刺客快抓刺客”

    “没有刺客,房间里没有刺客啊,大人。”旁边的人再三重复,德川定定却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似的,脖子上青筋凸起,眼睛死死瞪着某处。

    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他之前还在痛苦抽搐的身影忽然一僵。

    诡异的痉挛平息下来,德川定定抬起眼皮,脸上的肌肉维持着僵硬的姿态,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都出去。”

    常伴将军身边的平御侧踌躇着膝行向前“大人”

    “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下垂的面皮一抖,德川定定猛然拔高声音“都给我滚不想掉头的话就给我滚”

    他一把拽过旁边的烛台,豪华的屏风接连翻倒,周围的人互相踩踏着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狼藉一片的御小座敷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德川定定的身躯颓然坐倒,他的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浑浊的、似是正往内里翻去的眼球。

    手指微微抽动,他像是在和身体内部的某物争斗,死死压着自己的动作,以至于用力到青筋凸起。

    “你到底想要什么”

    德川定定的意识世界里,依然是华丽的花鸟屏风,镂空的金属香炉,金莳绘的漆木家具。

    唯一不同的是,八重正拖着他的后领,将他从自己意识世界的主导权里往外拽。

    她将他从房间里拖出来,一路撞倒无数屏风烛台,烛火触地即燃,这个意识世界里的江户城很快便燃烧了起来,熊熊火海从中奥的御廊这头一直烧到了表御殿的大广间。

    “你这大胆逆贼该千刀万剐的罪人该死的妖物”德川定定嘶声咒她,她恍若未闻,继续将人往外拖,直直拖到这个意识海边界的黑暗中去。

    她要结束这场愚蠢的战争。

    德川家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就算是天道众的傀儡,也大有用处。

    她要夺舍。

    原主人的意志在崩溃,这个虚假的江户城也像将沉的巨船一样,在熊熊火光中发出崩溃前兆的咯吱声。

    被她拽着衣领拖地前行,既没有家臣也没有护卫,德川定定的咒骂声逐渐小了下去,变得惊恐起来。

    “你到底要什么”

    他扭曲着面孔。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夺去什么”

    “安心。”

    八重没有回头。

    “你活着比死了有用。我只是借你身体一用,等用完了,就还给你。”

    她声音冷静,实际上已经痛到快要站立不住。

    对方一直在拼命排斥她的意识。

    就像一件衣服,同时只能给一个人穿,一个身体里难以容纳两个不同本源、彼此争夺的意识。

    咲良那次是例外,她算是得了身体主人的允许,得以操纵不属于她的躯壳。

    如今她强行进入德川定定的意识世界,就像闯入他人的领地,遭到了极其猛烈的排斥,高压的剧痛几乎能碾碎她并不存在的五脏六腑。

    八重将德川定定拖到他意识世界的边缘,再往前,就是虚无边际的黑暗。

    “睡一下吧。”

    在她松开对方衣领的刹那,外界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大人。”

    那个声音低沉而冷静,和之前那些慌张的臣仆截然不同,像幽深无光的井。

    透过德川定定的视角,八重到了单膝跪在眼前的身影。

    黑衣、银发,摇曳的烛光映出苍白瘦削的面庞。

    从左额裂向右颧骨的刀疤。

    八重骤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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