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貌轮廓和身量看，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翩翩公子，可现在竟然比自己的祖父还老态。
许月娆悄悄收回目光。
“臣妾看皇上，很是满意呢”坐在皇帝下手的贤妃扫了眼那个秀女，笑声清亮柔和。
皇帝正了正身体，点点头“瞧着是不错。”
“那便留下备用吧。”贤妃对站在殿门前的太监点头，太监在名册上勾了一笔，高声唱道“青州三平县县令许州山之女许月娆，入选”
微微有些刺耳的声音犹如冷水，把许月娆浸泡在了里面，她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朵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木偶似地跪在冰冷的地上“臣女叩谢皇上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从殿选那儿出来的秀女全都回到掖庭，等待旨意，许月娆要回去的时候沈心然和林眉站在廊下等她。
“怎么样”沈心然一脸紧张。
“入选了。”
“”
“以后在宫里咱们有个伴，姐姐，可不许嫌我唠叨，天天去你那里蹭吃的。”回来的路上许月娆就已经想清楚了，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安然接受。
自怨自艾不是她的性格，也不能让她在宫里好过一分。
大选后的旨意来得很快，身穿灰蓝色衣袍的太监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接旨的十九位秀女，展开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之女洛佳音，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谦虚恭顺，深得朕心，特册封为庄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海书院院长之女沈心然，淑慎慧雅，俊明肃恭，懿姿纯茂。钦承圣命，服我宠荣。仰承圣谕，着即册封为婕妤。”
“青州三平县县令之女许月娆，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贵人，钦此”
寒冷的天里，秀女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喜气，就算圣上五十三岁又如何，天家富贵，只要运气好诞下皇子，一步登天就在眼前。
而许月娆听完旨意久久没能回神，跟其他秀女比，她的家世实在不够看，哪怕知道自己中选，心里思量着也不过末等选侍淑女之流，没曾想，竟然是七品贵人。
太监宣读完圣旨，脸上带着笑，“娘娘，主子，贤妃娘娘已经让人打扫出您们住的地方，若有什么缺漏的，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小夏子，带娘娘，主子们回宫。”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稍小的太监默不作声地站出来，走到众秀女身边。
“主子，您住的聚芳阁不算近，奴才先带您过去，行李自会有人来取。”许月娆身边的小太监还没她肩膀高，瘦长的身体带着青涩，她点点头，跟已经册封为婕妤的沈心然和选侍林眉打了个招呼，跟着太监离开。
悠长宽敞的道路延伸着，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的有太监宫女出现，看见她跪下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此处离聚芳阁还有多远”走了十几分钟还没到，手指尖都冷冰冰的许月娆忍不住问。
小太监落后一步，走在她身后“回主子，奴才名叫福宝。再有小半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小半会儿
许月娆终于知道他刚才说不算近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是不算近，根本就是偏僻。
不过这样也是一件好事。
就不知道，让自己住聚芳阁的人是皇上，还是有权力插手选秀之事的娘娘。
在许月娆小腿隐隐酸痛的时候，小太监道“主子，前面就是聚芳阁了。”
许月娆抬眼看去，只见一片宫舍中间有一间两层小楼，院子里隐隐横生出几枝树枝，虽然干净，却掩盖不了久无人住的萧索。
四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已经站在聚芳阁门口，许月娆走近呼啦啦跪了一地“奴婢奴才叩见主子，主子吉祥。”
“起来吧，你来带我进去看看。”领路的小太监完成自己的任务，谢过许月娆的赏后便走了，她手指指向那个看着就沉稳得力的宫女，让她上前。
“是，主子。”
――
看完院子和小楼的构造，许月娆直接让这个名叫纤云的宫女做了自己的一等贴身宫女，另外一个手巧伶俐的在屋里伺候，剩下的则在外面，做些杂事。
纤云看出许月娆冻到了，叫小太监进来烧炭，引着许月娆坐到炕上“主子，您先暖和暖和，等会儿内庭司还要送份例过来，您是贵人，还要接皇后娘娘的赏，少不得一番折腾。”
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欢喜，也没有抱怨。
许月娆明白，自己住进聚芳阁在一些人眼里就已经废了大半，纤云还能这么尽心尽力，实属难得。
她慢慢烘着手，“我刚进宫，对这宫里的规矩还不大熟悉，你跟我说说吧，免得一时疏忽大意弄出祸端。”
“是。”纤云明白她这是在问各宫娘娘的情况，只道，“在历朝历代里，皇上是亲近女色亲近得少的，如今宫里时常见到皇上的，只有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和禧嫔娘娘丽嫔娘娘，以及欣婕妤。”
“皇后娘娘身体不大好，一般宫务都是贤妃娘娘代为处理。”话里意思，皇后是个空架子，后宫大权都在贤妃手里，至于剩下的禧嫔丽嫔，欣婕妤等人，要么于皇嗣有功，要么容貌昳丽。
只要不惹这几位，宫里的日子也会稍微松快些。
许月娆心里有了底，恰好掖庭的行礼送来，就让纤云带着宫女太监整理安置，没一会儿，内庭司和皇后贤妃的份例赏赐也到了。
按大越祖制，内庭司下发的份例有米肉菜，果蔬，以及必备的炭火蜡烛，十分细致。
皇后贤妃的赏赐则是钗环手钏，布料等物。
许月娆让纤云打赏送东西的人，望着这堆东西，对屋子伺候的灵玉道“该用的都先放在一边，暂时用不上的归档存放。”
“主子，奴才瞧着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送来的那几匹布料实在是好，不若给主子裁两身冬衣。”
“嗯，就那匹石青的，做件长袄，袖子放宽一些，贤妃娘娘赏的那匹柳黄色的，就做条马面，半褶就好。”
天气越来越冷，做好正是时候，灵玉看到了刚才的赏赐，端着托盘劝了句“主子，奴婢觉着那匹榴红的漂亮极了，要不把石青换成这个”
“不用了，下去吧。”
“是。”
纤云吩咐完事情，跟灵玉在门口撞上，她也没多问，走到许月娆跟前道“院子已经让人重新打扫了一遍，主子，明天要去给皇后娘娘见礼，用完膳早些休息吧。”
进宫后有位份的秀女，只这一次能给皇后请安，以后若是没有机会侍寝，连踏进那里的资格都没有。
许月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她一手撑在梅花小几上，望着发出吡剥声的炭火，久久没有回复纤云，直到伺候在外间的宫女把膳食拿来才吃了一点。
第二日，许月娆醒来得早，洗脸梳头，穿衣穿鞋，打扮好便揣着个小手炉往皇后的寝宫――坤宁宫走去。
昨夜下了点雪，御道两边堆积着一些，她正走得脚底发热，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月娆。”
“冷不冷手炉还暖和吗昨天我那儿实在是忙，没来得及去看你。”沈心然乃是婕妤，有资格乘坐步辇，许月娆看到她心里就高兴，搞怪地把手抽出来扬了扬，“不冷不冷，还热得很呢。”
“你呀，从小到大就没变过，还是这副性子。”沈心然笑得头上得累丝蝴蝶簪双翅颤动，下了步辇站在她身边，“我跟你一起走吧，坐在上面也冷，走动走动免得两条腿僵了。”
“姐姐这话说的，步辇上不暖和怕是没人喜欢步辇了。”许月娆眨了眨眼，两人肩并肩往前走。
很快，坤宁宫到了，守在殿门外的太监高唱了一句“沈婕妤到，许贵人到”
殿内本就安静，落根针都能听到声音，许月娆和沈心然进去的时候皇后正喝着茶，看到两人还未说话便先笑起来“昨日就听闻皇上得了个花容月貌的许贵人，今日一看啊，果真长得好，连本宫都想跟她亲近亲近。”
“皇后娘娘莫不是起早了，眼睛有些昏花了，这许贵人好虽好，可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坐在左边第二把椅子上，一身浅粉宫装，满头珠翠的女子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她容颜艳丽，眼角眉梢都是张扬肆意，皇后被她这般抢白，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本宫倒是忘了，当年禧嫔进宫，可是被皇上赞为第一美人，自然没人能赶上你。”
禧嫔动也不动，也不接皇后的话。
许月娆对这位身体不好的皇后，和颇为受宠的禧嫔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屯儿也不打地跪在地上“嫔妾不过蒲柳之质罢了，既不可与皇后娘娘的明月之辉相较，也不敢同禧嫔娘娘的倾城之貌攀比。”
“哼。”禧嫔嗤笑。
皇后还是那副笑脸“快快起来吧，今天可是你们进宫的第一天，别被吓到了。”
许月娆眼睛直直地望着地毯上的花纹，呼吸都放慢了两分，被皇后叫起来后安安静静地退到后面。
三拜九叩，十九个秀女在坤宁宫内给皇后见礼，然后再给妃位，嫔位，婕妤见礼。
走出坤宁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许月娆大大小小跪了不下二十次。她一副被刚才的阵仗吓到的样子，脸色苍白地跟在沈心然身边。
禧嫔坐上步辇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没用的东西。”
“怎么样，现在还好吗”禧嫔的步辇消失在视线中，沈心然悄悄握了握她的指尖。
许月娆低头，“姐姐别担心，我好着呢。”顶着这么一张脸，想不被针对都难，她知道，只要自己有承宠的机会，禧嫔这样的人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哪怕只是给她添添堵。
而且，随着她们这些新人进宫，侍寝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
此次进宫位份最高的是那位定远侯之女洛佳音，第一次承宠的也一定是她，随后的吏部尚书孙女等人，包括沈心然，也会逐渐侍寝。
而她，家世不显，空有容貌，位置绝不会在前。
沈心然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悄声说“你别担心，皇上本就不好女色，一个月到后宫不过两三次，按照禧嫔等人的性子，中间肯定会横叉一手，你侍寝，最少也要三个月以后。”
“不过皇上的心思，怕是有一两分落在了你身上，早做打算才好。”
“那姐姐你呢”
“我”沈心然摸摸许月娆的手，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四四方方的一块天空，“月娆，从父亲告知要我进宫那日，我就跟这座皇城连在一起了，沈家世代不入仕，可有些人，按耐不住了。”
“我原想着，好歹搏一搏，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反不了，就只能认命。”白皙的眼角似有水光滑下，沈心然跟许月娆走过来时的路，最后分道扬镳。
许月娆带着纤云走在回聚芳阁的御道上，眼神里翻滚着什么，她忽然转身对纤云道“你去庆福宫告诉沈婕妤，上次她拿给我的那盒胭脂颜色纯正，我很喜欢，改日再去讨一盒。”
“是，主子。”纤云就这点好，不问，只做。
许月娆一个人站在这条御道的交叉口，走到离聚芳阁有段距离的梨园，早已不是梨花盛放的季节，光秃秃的枝丫上积着细碎的雪。
她默默解下披风挂在一根梨树枝上，穿着里面的水色袄和绯红织金襕裙，脚步“欢快”地在梨园中走着，时不时还童心未泯地捏两个雪球，摇晃树枝，头上肩上落满残雪。
这宫里从来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都有眼睛在盯着，所以，她要成为一个稚气未脱的新人，她身居青州，没见过这般早的大雪。
一道身影在梨园里穿梭，许月娆脸颊红润，唇里吐出白茫茫的热气，她贪玩地顾不上被冻得通红的手，团着雪球四处作乱，突然，砸向梨树的雪球落在灰蓝色的下摆，落在黑色的鞋子上。
“是你”许月娆发现有人时高高揪起的一颗心兀地放下，她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太监，拍拍手，“你是在此处当值的太监”
顾延其实已经忘记了这个女人，她的面容在脑海里变得模糊，然而当她站在面前，模糊的轮廓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弯腰捡起一小块散开的雪，“主子很喜欢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