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拢着小孩,揉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好箫儿,不怕不怕妗妗儿在呢。”
小孩似乎想避开,蒲公英抓的紧,他抬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睛竟早已红了。
“为什么不吃饺子呀,我记得箫儿以前最爱吃饺子呀”她轻声问。
小孩低下头,沉默很久,肩膀忽然轻晃一下,终于抽噎了一声,糯糯的声音微微沙哑,“我要她喂,她就回来了。”
漩涡之下、水煮沉浮。
巨大的断层、冲浪。
沉、浮。
睁开眼睛,南港,繁星。
落着冰雨的繁星。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在一次家人聚餐里。”元蒲沉默,“那之后妈妈就带我又出国了,去了爸那里,然后,我妈妈也离开了。”
元蒲笑了笑,和金飞一起仰躺在海面上,望着夜空湿漉的星,“林箫我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那时候,他妈妈才走没几天,虽然还没有音讯,但是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的时候,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太慌张,除了当时才五岁的箫儿,他还那么小,却好像能感觉到什么,像是在赌气,却是真的不吃不喝,被林姑父训了很多次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没想到,夕姑姑是真的走了,再不回来。”
他眨了眨眼,“算起来,隋刃是我的表弟,我后悔,这些年一直没找到他,更后悔,多年前那天的宴会,自己只是嚼着鹌鹑蛋,张嘴一口口吃着妈妈喂我的饭,任由他爸爸欺负他。我有时在想,他那天是不是看到了,我有妈妈哄着,喂着饭,他那时是不是很难过。所以我不难过,”他慢慢低下头,望着黑色的海,“不难过他,根本忘了我是谁。”
林家。
隋刃停好车,跑了一段路,望着黑色的大门,轻吐口气,看来都睡下了。
他悄悄要进门,准备上楼梯,大厅灯亮。
林葛然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幽幽地飘过来“不给我打招呼。”
隋刃倒吸口气,“您还没睡,我,我以为灯关着您已经睡下。”
林葛然黑着脸看他,沉默很久,“这个灯,是声控的。”
隋刃“ ”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弯了弯身子,以示诚意。
林葛然还是看着他。
隋刃站着,林葛然站着,隋刃还是站着。
林葛然默默。
不是要说门禁的事吧,隋刃胆颤,咳一声,“父亲,您有事情么”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向大厅看了一眼,飘来两个大白褂,隋刃身子后仰,这才看清两个人的脸,东边的医生笑一下,西边的医生眨眨眼。
林葛然沉默地转过身子,“去医院。”
隋刃还没反应,已经被扛进院里的车里。
林葛然启动车子,耳边还是刚才睡梦里小夕的大叫,“你敢动我儿子他胆囊出了事我拿刀子劈了你我这就找我哥去”
一个寒颤。
医院,肝胆科手术室。
隋刃正襟危坐,医生翘着二郎腿,抬头看他。
外面一道紫色闪电。
面面相觑。
医生咳一声,“已经做完核磁共振了,结果出来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如果发现胆囊破裂就需要手术了,你现在疼的剧烈吗可以申请住院治疗,也可以在外面等候室等结果。”
隋刃摇摇头,沉默。
医生看着他,默默。
双方已沉默相视三分钟有余,医生感觉这个大男孩明显有事,不走,又不说。
医生咳一声,转身看窗台的花。
“嗯”隋刃终于要开口,医生幽幽回头。
隋刃酝酿一下,“我已经做过手术了。”
医生“ ”
隋刃舔舔嘴唇,“我在朋友那里已经做过手术了。”
医生睁大眼睛,“真的胆囊破裂了”
隋刃沉默一下,点头。
医生吸口气,看着好好端坐着、异常冷静的隋刃,这像刚做过手术的人吗这么年轻的大男孩受了这伤哪个不哭天抢地好好躺着都乱叫
他大声地“胆囊全层破裂还是非全层”
隋刃支吾着,“唔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医生大声地“叫你家长过来”
隋刃瞳孔微缩,“不、不用”
医生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
隋刃火速拦住,混乱中碰到伤口,弯下腰。
医生站定,看的心惊。
隋刃沉默地忍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咳一声,抬头看他,“全层。”
医生已经忍不了了,错开他大步向门口走去,要打开门,“全层破裂是重伤二级我刚看刀口就感觉是谁故意捅的我必须找你家长这案子要告肯定赢的现在就找法医鉴定现在的小孩儿打架真是不分轻重你家长呢林刃的家长呢”
忽然,他身子一百八十度侧翻
隋刃有点歉疚地看着后脑勺已经抵着窗台的医生,“抱歉。”他侧头咳一声,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医生,“我已经做过手术了,一会儿核磁结果出来,你告诉我父亲,我是胆囊微挫伤,不需要手术就可以了。”
正义的医生用力摇头,“你想的美”
隋刃“ ”
冷冷看着他。
医生开始吸凉气。
隋刃看着他,沉默半晌,“我失恋了,我自己弄的。”
医生“ ”
隋刃悲伤地看着他,“你也是人父吧,你明白我的心情吧。”
医生摇摇头,“我是和初恋结的婚,我没失过恋。”
面面相觑。
话题,好像走岔了。
隋刃闭上眼睛,“我是说,我不想我父亲担心,你也是谁的儿子吧。”
医生一瞪眼,“我还是谁的爹呢把你爸叫过来”
这小子要么是早恋不敢让爸知道,酿成自残的后果以后谁知道还会咋样
要么是被人威胁,所以他不敢告,还不敢让家长知道
哼,你可不知道吧,我叫福摩斯。我爸想他儿子是福尔摩斯肝胆相照我也照着这个目标来的
隋刃沉默一会儿,看着他胸前的挂牌,果然是肝胆科,“这个福医生。”
医生大吼“叫你家长过来”
刃刃照后脑门一拳。
医生晕。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收拳,望天,半晌,“您先冷静一下。”
苍天。
我也要冷静一下。
悄悄出门,右拐,隔着拐角,看到走廊那头等待的父亲。
隋刃沉默地倚着墙,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医院走廊尽头等待的父亲,他站在那里,来回走着,苍白的面上似乎有些焦急。
人来人往。
隋刃沉默地看着,看着。
慢慢垂下视线。
焦急,会因为我吗。
他左手习惯地触摸着左耳那颗银钉,亚瑟所处的波段仍是一片噪音。
这几天,他总会有意无意触碰他。
那头却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时光中,似乎是他爽朗的笑声,眼中星光闪电和滚雷都浇不灭,指着远方,意气风发,“骑士总归有不死的战马”
“刃,让我们一起打马过草原”
恍惚中,他微微出了会儿神。
他直起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医院外走去,停在医院门口的一个摊子边。
一个老爷爷看着他,笑了笑,露出快掉光牙的嘴,“小伙子,买紫米粥吗天冷这个好喝,暖和”
隋刃看着他被紫米粥的烟熏花的眼睛,弯起嘴角,“来一碗吧。”
老爷爷盛了慢慢一碗粥递给他,苍老的大手拍拍他的肩,“拿好你这是感冒了吧,看脸色白的,天多冷啊,你穿的太薄啦”
隋刃笑笑,摇摇头,从衣服里拿出几张皱皱的钱,递给他,慢慢弯了眼睛,“我不怕冷,晚上风大,您早点回去。”
他提着紫米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很晚了,外面下起小冰雹。
粥很暖,他双手捧着,重新走进医院,低头沉默地看了一眼,恍惚里弯了嘴角。
送给父亲,暖和一下吧。
“嘀嘀”并不是左耳耳钉的声音,是右耳内壁平日与联盟和龙脊成员联系的通讯器的声音。
两次,一长一短是金飞。
两次,两长,亚尔曼。
隋刃转动右耳凹凸,调了下波频,“怎么了”
亚尔曼沉默一下,“刃,小心林远。”
“他有问题么”
“收到线报,林远和日本人有联系。”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他说,他被人威胁过。”
亚尔曼沉默一下,“不排除他说谎的可能。”
“应该不会,他是夙远叔的儿子。”隋刃沉默一下,“有确定证据么”
亚尔曼叹口气,“目前还没。”
隋刃淡淡道“我会小心。”
他关掉通讯器,捧着粥向父亲走过去,抬起头。
走廊尽头,两个白大褂收好药离开,林远抚着脖子,父亲仍在他身边轻声叮嘱什么,手里拿着纱布和几瓶药膏。
他怔了一下,呆呆捧着粥,又反应了过来,转过身要离开。
“林刃”
隋刃僵住身子。
林远穿着一身白色病服,捂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也在”
林葛然轻咳一声,拍拍他肩,眼睛里有微微愧疚,“远儿,爸来看你,顺便带他做个核磁共振。”
林远笑了一下,看着林葛然,“爸,我没事,刃他伤的也不轻。”说完,他微微歪头看着隋刃,“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隋刃淡淡道“出来了,不需要手术。”
“我想着,爸也不会真的伤你。”林远点了下头,看到隋刃手里的粥,笑了笑,“这粥,是送给我的吗谢了。”
隋刃淡淡道“我要自己喝的。”
林葛然“ ”半晌,“林刃,这粥是买给远儿的吧。”
隋刃看着他,“不是。”
林葛然“你再说一遍。”
隋刃沉默,低头看粥。
时间定格。
隋刃,仰脖迅速把粥喝完。
转过身,舌头迅速起了七个血泡。
他沉默,咂咂嘴。
林葛然铁青着脸,开车,沉默一会儿,忽然咳一声,淡淡道“医生说,不需要手术”
林远笑了笑,“是啊,爸,玛瑞医生说我物理治疗就可以,一周去三次。”
林葛然不置可否地唔一声,似乎觉着自己有点勉强,又补充道“我还是不太放心”
林远笑道“您放心,玛瑞是纽约最有名的主治医师,从业二十多年了。”忽然,他沉默一下,“不对,我这本来就不用手术啊,爸,你是在问林刃吧”
林葛然脸微红,“谁问他”
林远已经转过头,看着后座的隋刃,关切的“刃,医生是怎么和你说的”
隋刃低头看着手中的共振图,静静道“医生说是胆囊微挫伤,不需要手术。”
林葛然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微微攥紧方向盘,他沉默一下,“林刃,这次是轻的,我最后重复一次,你伤好后,一定保护好他,一切听他行事。”
隋刃左手仍习惯地触碰着左耳那颗银钉,眼睛里是看不清的雾色,他收回手,安静地望着车窗外灰蒙的雾色,沉默一会儿,哑声开了口“刃明白了。”
似乎没想到这次隋刃一点没再抵抗,林葛然只是更紧的攥着方向盘,看着窗前的黑雾,明明应放松下的心里却忽然怔了一瞬。
我只是想要你们、兄友弟恭。
和当年我和夙远那样。
而且,这是我欠他的。
他看着倒车镜里面无表情的隋刃,他忽视了他苍白的脸色,他只是觉着更无措。
深夜。
左耳耳钉忽然传来噪声。
隋刃猛地翻身坐起,跃向窗外,站在雪地上。
噪声清除,一个沙哑的声音,“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