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人并没有住在御赐的府邸中,还是搬回了原来的小宅子里。言采在这个地方住习惯了,并不想换来换去。

    一晚上,儿子都没有被抱过,也见不到爸爸,所以晚上回家后,就把言采黏得紧紧的,一下都不舍得松手,连另外一个爹都不要了。

    江满月的内心稍稍有点受伤,摸l摸儿子软软的头发。

    “睡了吗?”

    “睡着了。”言采小声答应,低下头看去,儿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长长的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又精致又小巧。

    言采越看越觉得儿子越长越像江满月了。不过也好,他觉得江满月更好看,像他好。

    已经是早冬,天气渐凉,被子也从薄被换成更厚实一点儿的了。小被子里已经塞了暖壶暖了一会儿,言采手伸进去试过温度后,才把儿子塞进去被子里,然后细心地将被角掖好。

    等做好这些,他自己倒是一点一点挪到了江满月身上,蹭温暖,两只手就伸进江满月的衣服里面。江满月身上暖烘烘的,像个天然的永远在燃烧的小火炉。

    “哎,满月你说,皇上今儿那个是什么意思?”他仰头看江满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也很好看。凌厉的脸部轮廓线条,再往上,这种凌厉就会被俊秀的眉眼所中和。

    “什么?”江满月有点没明白。

    “皇上说的那话啊。”言采将皇帝的话跟江满月学了一遍,“你说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那话里有话呢?”

    皇帝到他这里也没坐多久,看起来只是给他撑了点儿场面,至少在场的众人确实变得更加重视起来。当然,这却不在言采的预想之内。

    他不不喜欢高调。长久以来他的生存法则里都是要求尽量低调,隐藏自己,绝没有将自己高调张扬地暴露在人前的意思。所以现在的状况其实他不喜欢。

    “等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回清渠。”

    突然听到这话,言采登时便坐了起来。

    “真的啊!”他的声音里有磨灭不去的喜悦,看来是真的很想回清渠了。

    “嗯。不骗你。”江满月摸了把言采的头发,很温柔,“我也想回去了。”

    虽然他是在京城长大的,原本在清渠待的时间也不久,很久以前,清渠给江满月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冷冰冰的一座城。他在这座城里是孤独的,寂寞的。

    那些阴冷的岁月里,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别人的欢笑,接受来自他们或同情或嘲弄或忽视的眼光。

    所以过去,他不曾将这样一个地方挂在心里。对于当年的他来说,疆外的黄沙漠漠白草萋萋,才像是能思念的地方。

    人念着一块土地,无非是念着那些情绪。

    但可能是时光冲淡了清渠的冰冷,又重新增添了新的温暖,他也开始想念这个地方了。

    也是此时,他才真正地喜欢上这个小小的地方。

    言采很喜欢清渠。清渠并不如京城发达,在清渠,生活总是会更加缓慢一些。自从到这里之后,江满月天天要天不亮就起来,常常等言采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早就没有半点温度了。

    这让他顿感生活不易。

    在清渠就自由多了。

    也没有那些繁琐的礼仪和人来人往。好,言采最烦的还是这些。所以听到江满月答应他回清渠心里便很高兴。

    江满月还说:“但是,皇帝的意思,应该只是为了敲打几个皇子。你不用紧张。”

    话题又回到了最早言采的疑问。皇帝昨天笑着和几个皇子说了几句很简短的话。

    “你们倒是很殷勤。”这话听得几人顿时一寒。话虽然是简单,但到底有没有藏着更深的意思,谁也说不清楚。

    其实昨天言采还发现了,皇帝的白发多了许多。按照现代人的年纪来说,五十多岁的人还很健朗,不到退休的年纪,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老人了。

    何况皇帝的后宫佳丽无数,年轻的时候挥霍太多,老了自然就会为了年轻的挥霍荒唐付出代价。皇帝的身体是有点虚的,虽然之前言采给他治病的时候,用异能温养过他的身体。

    但唯独衰老是无法阻止的。

    人的心情也能影响身体的衰老。连续遭到中毒刺杀,皇帝的内心会增添多少阴霾,由此更加滋生对膝下子女的怀疑与不信任。

    或许这就是帝王的悲哀,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不过有得有失,他虽然失去了普通人的一些幸福,但捏在手里的,更是普通人所无法奢求的至高无上。

    因此哪怕朝代更迭无数次,人都知道坐上那张位子势必是孤独的,也依旧前赴后继。

    言采不能接受这种交换,所以他连身在官场的适应不了。好在,这种日子并不算久,他长出一口气。

    “管他呢。哪个皇子当皇帝跟咱们也没关系。”言采想通了,又缩回了被子里。外面真的好冷,京城的温度都比清渠要低一点儿,对于他这种怕冷的人来说,真是难熬。

    别说植物就不怕冷,植物要是不怕冷,也不会秋风一扫,叶子就掉光了,进入休眠期。

    他又不是耐寒耐霜的松柏,就不要求自己耐冷了。

    根本耐不住,言采再次心安理得地把略低于常人温度的手掌贴到江满月的腹部上去,半点儿愧疚之情都没有。

    天气更冷一点儿的时候,边疆却让人快马加鞭向朝廷送到消息——宣威将军王一发数日前不幸因病离世。军中无首,暂由副将刘能暂代军中事务,并请奏朝廷,请予敕封新任大将军。

    王一发是个好将军,但他这病来得突然,竟也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便溘然长逝。皇帝哀痛过后,也必须思索究竟让谁继任。

    军中不可一日无首,此事迫在眉睫。

    按照资历来算,王一发身边几名副将中选一人提拔上去是应该的,但皇帝对这几个人并不算熟知。

    “这个刘能名字有点熟悉?”皇帝咀嚼着这个名字。

    江满月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了一下。没想到今次王一发将军比上辈子更早了几个月突然离世。

    犹记得当年正是因为原本稳妥扎实的王将军突然去世,所以情况紧急,才让军中官职次一级的刘能继王将军的位置。

    刘能这个人,性情急躁处事容易剑走偏锋,原本有王将军压着他,刘能只需要像提线木偶一样,指哪打哪,倒不容易出错。但如果要让刘能自己做决定,他一定会选择更加冒进的手段。

    他们也是因为在刘能又一次冒进地让底下的士兵无畏送死,死伤过万,才终于忍无可忍,商量过后最终将刘能暗杀于营帐之中。

    而这辈子,王将军竟然就已经因病离世。这很不对劲。江满月不想让自己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这件事,然而他总也停止不下来这种阴暗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他思考得太入神,连皇帝都察觉了。

    “江探花,你可有高见?”

    江满月回神,站了出来,道:“回禀皇上,臣并未有什么高见,低见倒是有一些。臣倒是认得刘能副将。据臣所知,他的性格有些冒失莽撞,恐怕并不适合担当将军重任。还请皇上另择人选为是。”

    他这话算是很直白了。在场便传出一些小声议论,都认为江满月不应该背后如此揭人短。

    “背后揭短,实非君子所为。江探花此言实在让人怀疑是否与刘能有旧仇,所以公报私仇?”

    江满月冷笑一声。

    “朝堂之上,国家大事,怎能因私废公?你在开什么玩笑。微臣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带兵打仗岂是玩笑事,自然是要挑选最佳人选。”

    许久不曾上朝的江楠听到这番话也有些奇怪。刘能这个人他记得。但在江楠的印象里,江满月不该和他有交集。江满月怎么会知道刘能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是奇怪。难道当年在京城,两人有过接触?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两人会在哪里有过接触。但看江满月的神情,恐怕此言非虚。

    看起来他确实认识刘能。

    江楠正在怔愣之时,又听到兵部尚书站出来道:“江探花所言或许非虚,但古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便是再莽撞的性子,这么久了,也该稳重起来。否则,一向严谨且稳重的王将军怎么会将刘能放在自己身边当副将呢?”

    江满月真想特别没形象地骂一句,你懂个屁。那是因为王将军能控制住他!

    可他实在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因为,在其他人眼里,他既不可能认识刘能,又不可能认识王将军。

    况且,还有一个足以让皇帝向刘能倾斜的重要条件还没说。也就是皇帝刚才问的那句话的答案。

    皇帝觉得刘能这个名字很熟悉。

    皇帝听到兵部尚书这番话也觉得很有道理。能做到副将,总归是有些能力的。见尚书还有话要说,便摆摆手让他继续。

    “启禀陛下。刘能是已故虎将军刘展的儿子,自幼跟在虎将军的身边学习,受到虎将军的熏陶,自小就精通兵法。臣以前与刘能对战过兵法,不幸落败,自愧不如。臣记得,当时刘能不过十五尔,可以算得上少年英才。”

    江满月面色凝重。是了,这就是刘能的一个很大优势。虎将军之子,自幼精通兵法,对各种兵书了如指掌。

    听起来是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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