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高烧了三天才醒来，丙蝉摸了摸他降下温度的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孩子靠在床边，无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被面，半天都没有动静。丙蝉端来药，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他的嘴边，开口：“张嘴喝药。”
这一声唤回了孩子的心神，他看了看眼前黑乎乎的药汁，摇了摇头。
丙蝉的语气冷了下来：“我说张嘴。”
这一声太冷，孩子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眼中也满是胆怯，最后乖乖地张开了嘴。
丙蝉把药汁喂进他的嘴里。
孩子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小脸皱成一团，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要将药汁吐出来但是又不敢，好半天才把药汁咽下去。
丙蝉看着他的举动，再看看手中冒着热气的药碗，不确定地问：“烫？”
孩子怯怯地点点头。
丙蝉又舀起一勺药汁，这一次耐心吹凉了才喂到他嘴里，孩子乖顺地咽下药汁，只不过小脸还是没舒展开。
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直到把一碗药都喂完了，丙蝉才停了手，孩子也缓缓舒了口气。
把碗放下，丙蝉在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颗糖来，这是诊治的大夫给他的，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苦了，吃完药给孩子吃一颗会好一些。
丙蝉把糖放到了孩子的手里。
孩子诧异地睁大眼睛。
“吃了就不苦了。”丙蝉尽力把声音放轻放柔，刚刚吓到了他，还是找补一下比较好。
孩子拿着糖，想要动手拆开糖纸，但是刚有所动作，又停了下来。
“怎么？”丙蝉问道。
孩子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来：“我……”
“嗯？”
“……谢谢……你救了我……”
丙蝉很费力地听清孩子的话，扬了扬嘴角，却是说道：“不用谢我，那是你命大。”
孩子把头低得更狠了。
见他不再说话，丙蝉拿起碗，就准备出门。
但是他刚转过身，便感觉有什么拽住了他。扭过头，他看见孩子一张白嫩小脸上写满了慌张，原本握在手里的糖被丢在被子上，双手则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
“又怎么了？”丙蝉盯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说道，“我就去送个碗，一会儿回来。”
孩子摇摇头，仍是紧抓着他不放。
丙蝉拧起眉头，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孩子才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嗫嚅着说道：“你能不能……”
丙蝉专注地听着他的话。
“能不能……教我功夫？”孩子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听到他的话，丙蝉诧异地扬起眉，想学功夫？有趣。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问道：“为什么？”
孩子小声说出两个字：“报仇……”
丙蝉果断说道：“不教。”
孩子睁大眼睛望着他。
从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丙蝉看到自己的身影，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面前，他像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力量。
丙蝉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放到了孩子紧抓他衣角的手上。孩子只感觉腕上一阵刺痛，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丙蝉重获自由，旋身后退一步，面对那孩子。
“小孩，我的功夫，可不是用来报仇的。”丙蝉与孩子对视，眼中满是坚毅的光。
孩子眨眨眼睛，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或事，才想学功夫，我或许可以教你。”丙蝉扬起唇，“其他的，就免谈吧。”
孩子重复了他的话，语气还是不解：“保护？”
“对，是保护，不是报仇。”
丙蝉盯着他，问道：“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孩子低下头，摇了摇。
“那便罢了。”丙蝉说完，再次转过身去。
他抬脚向门口走去，房中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似踏在人的心间。
丙蝉走到门边。
“我——”
身后传来破掉的一个音节。
丙蝉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该保护什么……”那孩子嗫嚅着说。
丙蝉默叹，转身，问道：“家人？”
孩子摇头。
“朋友？”
又摇头。
丙蝉看着垂头丧气的孩子，啧了一声，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说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孩子猛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你愿意跟我走吗？”丙蝉又问了一遍。
孩子迟疑了一下，点头。
“不过，会很苦。”丙蝉说，“而且，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掉。”
孩子不作声了。
丙蝉等了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轻叹一声，转身想要离开。
“我……”
孩子的声音响起，很小。
“我不怕！”似乎是为了表明决心一般，孩子大声喊道。
丙蝉扬了扬嘴角，说道：“好生休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去。”
说罢，他推门而出。
又过了两日，孩子的病彻底好了，丙蝉也如先前所说，带他走了。
孩子很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问他去哪里，只是他去哪里，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到哪里。
五日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马车缓缓停下，丙蝉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的孩子，想了想，没有叫醒他，而是把他抱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幢不起眼的别院，他抱着孩子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拿着木剑比武。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两人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把木剑舞得虎虎生威。
两柄木剑撞在一起，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孩子似乎被这声音吵到了，揉了揉眼睛，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他一眼便被眼前的打斗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得很专注。
最后，其中一个小孩一剑刺中另一个小孩的手腕，逼得对方扔掉了手中木剑，以此分出了胜负。
获胜的小孩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我赢了！给我买糖葫芦！”
输掉的孩子揉着自己乌青的手腕，平静地说：“少吃些，不然牙疼，又要挨师父骂了。”
“哼，师父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获胜的孩子扭过头去，说道。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丙蝉，立刻站直身体，恭敬地大喊道：“师父！”
另一个孩子跟着看过来，抱着手对他行礼：“师父，您回来了。”
丙蝉点头：“庚鲤，癸莲。”
他看向癸莲，说道：“癸莲，又想偷吃糖葫芦？”
癸莲猛摇头：“没有，我跟庚鲤闹着玩的。”
庚鲤看他一眼，纠正：“叫我师兄。”
“你跟我同岁，我不叫！”癸莲对他扮了个鬼脸。
庚鲤摇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丙蝉怀里的孩子：“师父，这孩子是？”
“捡来的。”丙蝉把孩子放下，“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师弟了。”
“师弟？”癸莲凑过来看他，这样子把对方吓得缩到丙蝉的身后。
癸莲嘲笑他：“胆小鬼——喂，胆小鬼，你叫什么？”
孩子怯生生地摇头。
“师父，他是傻子吗？”癸莲仰起小脸问师父。
丙蝉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不许这么说师弟。”
癸莲捂着额头：“可他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是傻子是什么！”
庚鲤却在这时候说话了：“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打紧，反正都要舍弃掉的。”
癸莲哼了一声。
丙蝉看了看那孩子，说道：“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庚鲤沉吟：“还有‘辛’字未被使用。”
“辛？”丙蝉点点头，“也好。辛什么呢？”
“辛雀！”癸莲叫道。
“嗯？”
三人一同看向他。
癸莲指着孩子，说道：“他的胆子像麻雀一样小，就叫辛雀吧！”
“辛雀……倒是不错。”丙蝉看向孩子，“从今日起，你就叫辛雀了。”
孩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郑重地点头。
“好，辛雀，这是你的两位师兄。”丙蝉指着自己的徒弟们，“庚鲤和癸莲。”
孩子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癸莲死盯着他：“你怎么不叫我师兄？”
庚鲤把他拉回来：“别吓着他。”
辛雀看看丙蝉，见他对自己点头，这才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师兄……”
癸莲眉开眼笑了：“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师弟了，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师兄帮你教训他！”
“你还是先把自己的功夫练好，别再偷溜去看三皇子的时候被发现了。”庚鲤无奈道。
见自己被拆台，癸莲恼羞成怒地叫起来：“我会被发现还不是因为你！是你先被太子发现，我才会被发现的！”
庚鲤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辛雀听得一头雾水，眨巴眨巴眼睛。
丙蝉摸了摸他的头：“太子和三皇子就是他们要保护的人。”
辛雀指了指自己：“那我要保护谁？”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丙蝉说道。
辛雀乖乖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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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雀！”
耳边有人唤他的名字，辛雀回过神来，看到近在咫尺的楚临渊的脸。
“你没事吧？一直在走神。”楚临渊蹙着眉头说道。
辛雀沉默着摇摇头。
楚临渊看了他一会儿，没追问什么，说道：“也罢。准备一下，我们快到了。”他们现在正跟着段鸿轩去往长华山的匪寨，约定了在那里进行交易。
“是。”
不大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楚临渊说道：“到了，下车吧。”
“好。”段鸿轩点头。
两人依次下车，辛雀也有所动作。
拿起自己的佩剑，沉甸甸的，拿在手中很有分量。他盯着佩剑看了很久，脑中依稀响起师父把剑交给他时所说的话。
——辛雀，记着，以后你要用这柄剑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他抿了抿嘴，然后紧紧握住剑鞘，跟着下了马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