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总是漫长，李归月走了一路，日头仍未落尽，湖面上接天莲叶碧色无穷，霞光将粉白的荷花染得紫红，几位太妃坐在小舟上看宫女采莲叶，远处的戏台子咿咿呀呀地排演太皇太后寿辰时要进献的本子。
李归月听见身后的步伐跟得远远儿的，便煞是体贴地驻足欣赏远处的乐曲，听了半日，却未见得上官蓉儿近到跟前来，便转头去瞧，上官蓉儿站在树影下盯着湖边的顽石，寂寂然沉吟着。
李归月的心咯噔一下，是不是自己别扭得太久，上官蓉儿不耐烦了抑或是过了这些日子，她开始后悔那日说的话了又或者她跟在后头看仔细了，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可爱。
李归月的心七上八下，五味杂陈，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设列了数百种可能性，每一种都令自己胆战心惊。
最令她心惊的却是，从前她并未想过这样多，只因她从未得到过，现在她得到了，却又多了一样叫做害怕失去的恐慌。
爱情总有不可思议的能力，竟让天底下最粗心的人亦变得敏感起来。
她走上前，想要过去拉上官蓉儿的手，上官蓉儿却不看她，转头往回走。
李归月彻底慌了，顾不得许多，拎起裙子便跟着追去，身后原本远远儿跟着的奴仆亦跟着一路小跑起来，惹得船上的几位太妃亦抬头瞧了瞧。
上官蓉儿脚下不停，绕过戏台子后边，平日极少进出的梨园里的小角儿们同珠镜殿的宫人们冲冲撞撞，李归月冷声令她们留在此地，方跟着上官蓉儿往后头去。
戏园子后头是一片花圃，不似御花园里的花朵那样金贵，只随意培了些月季，石板小径旁还有未好生清理的杂草。李归月拧着眉头，被湖畔的假山挡了去处，她拎着裙子小心地避让地上的泥土，探首绕过假山，一抬头却见上官蓉儿站在假山下望着她笑。
树影的阴影在她鲜嫩的脸上游弋，她伸手勾了勾被风吹过一缕头发，笑意明朗得好像李归月殿里最宝贝的夜明珠，轻易便照亮了李归月如置深窟一般的心情。
她见李归月愣愣地盯着她，便不好意思地润了润嘴唇，而后头一偏，两臂朝着李归月舒展开来，唇角的羞涩淡淡的，双眼却是期盼的招揽。
李归月心里怦然乍破了一个小泡沫，几日的惴惴便在上官蓉儿敞开的怀抱中跑了个干净，她将裙子放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而后在上官蓉儿面前站定，朝她笑了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上官蓉儿将下巴搁在她并不宽大的肩膀上，双手环抱住她的腰，鼻尖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忽而轻声道“我有些想你。”
她想她了，这句话在口中过了千百遍，此刻闻到她身上特有的苏合香，才胆敢壮着胆子说出来。
可她不敢说很想，又不想说只有一点想，再三斟酌，决定只告诉她小小的一些。
李归月不知为何，鼻端没来由地一酸，嘴里噙着笑，眼里却雾蒙蒙的，只将她又拥得紧了些。
远处的几位太妃是天底下顶闲散的人，几位贵人一面尝着新鲜的菱角，一面对着湖面映照精致的发髻，谈资从摄政王到两仪殿，从两仪殿到甘露殿，最后不知是谁想起了方才的动静，说了句“瞧着升平也大了，怕是该嫁出去了。”
另一位嘴快“可不是，成日里宫里头跑着，也没个正形儿。”
船尾那位笑道“升平这孩子倒也喜庆，若不是我倒欢喜多留她两年。”
她为难地隐了半句话，好似未经人事的姑娘一样将脸掩到扇子里，几位娘娘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幽幽摇头叹了口气。
一时旁边儿有小舟靠了过来，小太监躬身站在船头，散了袖子行了礼，笑道“几位太妃安康，摄政王从这儿过，瞧见几位娘娘了，遣奴才给娘娘们问好。”
贵人们打眼一瞧，果然见李栖梧在岸边儿远远地立着，对上她们的眼神，颔首算打过招呼，几位太妃站起来屈身回了礼，而后赏了小太监一把金瓜子，又令丫头们将新鲜的菱角用篮子兜了些，令小太监带过去给王爷尝尝。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去了，也不敢耽搁，靠了岸却见李栖梧一行人往放鹤亭去了，便又捧着菱角一路小跑往亭里去。
李栖梧原本只是暂且歇歇脚，见那菱角皮薄肉厚，肥美甜糯，便令紫檀将篮子搁在石桌上，自个儿剥起菱角来。
她剥一些，自己吃一些，又给紫檀递了一些，二人站坐相谈，闻风赏夏，倒也畅快。不多时听得身后奴仆请安，却是李归月同上官蓉儿走了过来，李归月见李栖梧菱角吃得香，霎时馋虫大动，厚着脸皮讨了几个。
李栖梧笑笑由她去，见她粉面含春，眉头舒展，半点不似方才的扭捏作态，又瞧了瞧一旁的上官蓉儿，同紫檀暗自递了个眼神。
紫檀见她单眼一眨，好笑地掩唇，忙塞了一个菱角给一旁的上官蓉儿，笑道“公主的侍婢不在，劳烦上官大人剥一剥罢。”
上官蓉儿一愣，飞快地看了看紫檀，又同李归月对视一眼，而后红着脸埋头剥菱角。
一时亭里笑语盈然，紫檀见李栖梧耳后出了薄汗，正要吩咐下人将小扇寻来，却见白衣清雪携裹凉意翩然而至，她忙将手里头的活计搁下，跪安道“兰主子。”
贺兰玉欢颔首，李栖梧站起身来，见她腿脚仍旧不大利索，便三两步上前，从连絮手里接过她的小臂，将她扶了进来。
李归月问过安，仍旧是落座在亭内，一面往腮帮子里塞着菱角，一面拿眼瞟李栖梧扶着贺兰玉欢的手指头。
趁着贺兰玉欢垂颈入座，她伸手接过身侧上官蓉儿剥好的菱角，顺便不安分地挠了挠她的掌心，待上官蓉儿抬头，她立即往兰栖二人处一瞥，掩唇悄声道“负心汉。”
上官蓉儿一愕，李栖梧皱眉道“什么”
她没听得太清，却从上官蓉儿闪闪躲躲的眼神中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
李归月拿眼对着凉亭上方的横梁，又塞了一粒菱角，吞嚼着不言语。
贺兰玉欢坐下后，轻声问道“王爷从何处来”
李归月呛了一口，扶着胸口亦忍不住眼神里的幸灾乐祸。
李栖梧清了清嗓子，认真剥着菱角“方才在两仪殿，同范媚娘议过事。”
她的声儿毫无底气地弱了下去，李归月适时地拖长了语调重复道“哦议事。”
李栖梧拿眼瞪她，她却不瞧李栖梧，撑着脑袋看着后方的上官蓉儿，抖着肩膀优哉游哉。
李栖梧底下又踹了她一脚，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坐端正了，瘪瘪嘴专心吃菱角。
贺兰玉欢默然地抿了抿唇，抬眸淡淡笑着，仿佛并未注意她们的反常，只问道“可有什么紧要的”
李栖梧想要同她说孟元同赵谊的事，却觉此处人多不便，便随手指了指一旁翠绿的湖水，道“前些日子钓了两条鱼。”
李归月意料之中地扯唇嗤笑，认定了李栖梧同两仪殿的牵扯难以启齿，此刻竟信口胡诌起来。
贺兰玉欢却颇有耐心地掀了掀嘴角“哦”
“一条宫外的一面投食一面驱赶，慌不择路自个儿要投网。”李栖梧叩了叩桌沿，笑道“一条宫内的挣扎了两下，却不敢不咬弯钩。”
贺兰玉欢被她略显俏皮的言语带得摇头浅笑，转头看向湖面，不再言语什么。李栖梧见她明白了，亦扬唇莞尔，同她闲话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归月狐疑地撑着下巴。
鱼上官蓉儿剥菱角的动作缓了下来，思索着李栖梧的话，抬眼看向荷花满塘的湖水。
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底下万丈深潭，又好似渐渐开始翻江倒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