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待照儿喝完了鱼汤，复完了功课，已是夜深了。她俩举着油灯来到院中，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蟋蟀声与蛙鸣声。她们只有一盏油灯，是给照儿晚上读书用的。其实原先是一盏都没有的，到晚上，照儿就对着炉灶里未熄灭的柴火看书，一次不小心，竟让火星燎到了书页。之后，安叔咬咬牙，便托人买了一盏油灯。
院中摆了张床，近些天暑气难消，尹凉便把她俩的床挪到院子里了，这样，晚上睡觉还有些风凉，不似屋里那般闷热。
“凉哥哥，你看，那是银河，真好看。”照儿躺在床上，指着天上说。他们的天空被院外的大槐树遮住了一半，不过还是能看到半个银河的。
“嗯，好看。”尹凉一边附和，一边给照儿摇着蒲扇。
“我听爹爹说，银河两边有牛娘和织男，她们一年才能在鹊桥上相见一次。”
“......”尹凉无语了，暗叹这牛郎织女的故事竟然也有女尊版的。
照儿又继续说道：“凉哥哥你说她们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以前爹爹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说只要能与心爱的人相聚，等待一年也是值得的。可是前些天郑先生说到这个故事，却说这种相见只能让等待更加煎熬，所以......与其等待这样绝望的相见，不如趁早放下。”
尹凉：“......照儿你的小脑瓜不适合想这些问题。”
照儿起身，望着尹凉：“你的脑瓜明明也不必我的大多少，怎么说话显得这么老气。”
而后她又躺到尹凉胳臂上道：“凉哥哥，你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嘛。”
尹凉想了想，说道：“我想她们大抵是幸福的吧。”
照儿又问：“那为什么郑先生说得不一样呢？”
尹凉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照儿，你知道，我们当初要你读私塾是为了什么。”
照儿答：“是为了学道理，懂是非对错。”
尹凉道：“对了，是要你懂是非对错，可是呢，这世上的事，能分得清是非对错的不过十之一二，余下的尽是些糊涂账，正也有理反也有理，都是看人怎么选择了，有的是还可以分利弊，有的连利弊也区分不出来。”
照儿念道：“利弊？”显然是没听懂。
尹凉又说：“对，比如照儿你每天去上学，从河边的路走，要走三里路，如果从西南的羊角村过去，就要走五里路。这两条路都能去私塾，谈不上哪条路是对是错，可是照儿你就知道每次都从短的路走，这也是一种利弊权衡啊。”
照儿点点头：“我好像懂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分利弊的。”
尹凉又说：“有些事情要是关系到个人喜好、人生际遇、性格身世等等，那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不同的选择。毕竟人活几十年，见过的人、遇过的事皆不相同，各自都能形成独特的观念，所以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也许有个事，你觉得我应该做这个选择，可我的价值观与你不同，做了另一个选择，这就使得你十分费解。可有什么费解的呢？说白了，你若是以你的价值观来评价我的选择，这当然是不对的。”
照儿摇摇头：“你说得太绕了，我听不懂。”
“就好比，如果要是羊角村有一个你的好朋友，跟你约定每天一同去上学，那照儿你说不得就走那条远些的路了。可是如果有个人，他觉得快些走到学堂更重要，朋友之间不需要去上个学还同行，可能就会对你的行为很费解。”
照儿眨眨眼，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说道：“我大概懂了，要是凉哥哥你住在羊角村，要跟我一起去学堂，我定要走那条五里的路的。”
尹凉干咳一声，忙岔开话题：“所以，再说牛娘与织男，她俩已经是大人了，她们做出这样的选择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对她们来说，一天相聚的喜悦远远胜过一年不见的失落。”
照儿道：“我想......我懂了，就是说她们的选择其实是不该由我们来判断的。”
他们又说了会话，照儿就渐渐睡下，尹凉也睡眼惺忪，摇蒲扇的手搭在照儿肚皮上，照儿没了风，哼唧一声，晃晃肚皮，晃得尹凉又略微睁开眼，蒲扇抬起再摇几下，又撑不住放下了。然后照儿再晃，尹凉再摇，反反复复不知多久，直到两人都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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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阴云密布。
尹凉提个筐在山坡上逛，查看他布的那几个陷阱，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他便靠坐在一棵松树上休息，想道：“这打猎真不是外行人干的，我挖的好些个陷阱，这么多天就捉得过一只兔子。可惜我只能在山坡外围活动，又不敢往深处走......我平时去河边掏虾掏蟹也快把周围的水道掏了一遍，这样下去我们马上就没肉吃了，而且我又没有钱买......安叔说，等这一季麦子收完，要把李家的地翻一翻，种上高粱，到了秋季就有收成。再加上现在种菜也省了些钱，那样我们的钱应当能用到过年。李家过年会回老宅拜祭祖坟，管家也会来，到时安叔会向他讨要下一年的份例......唉，咱们的日子真是过得艰难！可又没有什么办法，我靠着另一世的见识，倒是能提出几个新奇的赚钱点子，但是每个都得花不少本钱，又得托关系找工匠找材料，最后还不一定见效。如今我们饭都快没得吃了，上哪里出这些本钱呐。”
尹凉想来想去，思绪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他所有能想到的点子都被“贫穷”二字困得死死的。因为不管什么方法，都要先投入本钱和人力，等到赚回来可能要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可是照儿还有两个多时辰下学，她晚上要吃什么，这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越想越烦躁，干脆什么都不想，靠着松树养神，就这样睡去了。风一直吹，不知名的野花被飞来飞去，有些落在尹凉的身上、手上，又马上被吹走。
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尹凉突然惊醒，连忙提起筐往回跑，那雨越下越大，不一会便成了瓢泼大雨，尹凉孤零零在田野上跑，鞋子灌满泥水，大雨拍打他的身躯。突然一道闪电将天地耀得发白，随即传来一声震耳的雷鸣，尹凉也惊得双膝一跪，两手抱头，怔在当场，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待他回家时，已是浑身湿透了。
安叔一边给尹凉擦头发一边训道：“公子啊，我早说过要你待在房里学些厨艺和男红，你偏要去外边打猎、钓鱼什么的，你看这下，要是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说完又咳嗽几声。
尹凉已换了衣衫，喝了热水，回道：“我这不也是想给照儿寻些肉食嘛，今天下这么大的雨，谁也没有料到，照儿又没有带斗笠和蓑衣，可怎么办啊。”
安叔答：“公子好好休息吧，我待会去接小姐下学就好了。”
尹凉一惊，道：“安叔，还是我去吧，你身体一直不好，不宜受寒了。”
安叔却反问：“你去？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去接一个九岁的孩子，那还要我这个大人做什么？我咳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你还是在家把饭煮好等我们吧。”说完也不待他答话，便出去取蓑衣。
尹凉休息片刻，便去了厨房煮饭。外面的雷声不时响起，每次都被惊得尹凉一个战栗。他刚才在外面真的被震得魂儿都快飞了，就担心照儿待会别被吓哭了。
照儿回来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披着一套大斗笠蓑衣，样子很是可爱，尹凉靠着厨房的门口，道：“照儿，路上可淋到雨了。”
照儿抬头，从怀里捧起书袋，说：“没有淋到，我的书也没有淋到，不过先生说，这雨可能要下好几天，给我们后面三天沐休了。”
“是吗，你们先生真好。”尹凉心道，本来就想着这么大的雨去上下学实在危险，幸好先生放了假。
待他们吃完饭，天还没完全黑，雷雨声不停，照儿也不想温书，于是两人就提了两个小板凳坐在堂门前看雨。
天很暗，时有闪电耀如白昼，大雨倾盆而下，院子里的雨水积成小湖，缓慢向院门流去。照儿双手捧脸，手肘搭在膝盖上，看着院里的水，叹道：“这样下去今年会不会发水啊。”
今年真的发大水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