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38年9月，肖途加入了武藤志雄的情报机构后，他简直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情报。同时因为武藤志雄的提拔，在一个多月的世界里，就从翻译岗做到了高级干事的职位，而且武藤志雄还在虹口重新给肖途物色了一间居室，位置里日本领事馆更近了一些。
这间新居室比起原本的地方可算是豪华了不少。一室一厅大约30平方米的大小，在客厅中还能放下一张茶几和2张小沙发。肖途住进这个新家，心里觉得颇为讽刺，当了“汉奸”之后，生活的条件反而比以前变好了很多。不过他又想着，现在住的地方是日本人在上海集中居住的地方，自己在这个地方也可以捕捉更多的风声。
只不过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杀死方老师的那声枪响也时不时就在耳边响起。在一段时间里，肖途总是觉得忘不了方老师倒在血泊中的场景，睡梦之中也经常被吓醒。但是为了报答方老师的知遇之恩，也为了缓解自己的内疚，肖途在武藤公馆里非常卖力地翻译与解读情报。并且时刻注意着情报的来源，因为上一次赵忠义的事件中给了他很大的教训。通过这些情报源，肖途也逐渐掌握了一批汉奸的信息。同时，为了避免嫌疑，肖途进入武藤公馆从不带包，全凭着记忆将情报留在脑子里。晚上回去之后再将这些信息传递给孙正清。
9月份正是武汉会战最为焦灼的时候，所以公馆里的情报也是数量庞大，肖途时常待到深夜，有时候几天都没办法去报社。10月广州会战也开始，各种信息的数量更加是难以计数。虽然每天的工作非常繁忙，但是肖途一点也没有显出疲态，因为他能传送更多的有用信息给组织。只是，战况越来越向有利日军的方向发展，让肖途心情一点点沉下去。
10月下旬广州、武汉相继失守。随着这两场会战的结束，虽然日军取得了胜利，但是也损失巨大。而肖途在武藤公馆里看到的情报，也从战时的海量，一下子就减少了每天几件。这让肖途觉得有些放松的同时，也在隐隐担心，日本是不是会有更大的阴谋。果然几天后，肖途就发现了日军将对晋察冀边区进行冬季“扫荡”的情况，于是他动用紧急联络方式把这个信息交给了联络点。
越近年底，关于国民党军的信息逐渐减少，而打击敌后八路军与新四军的信息开始多了起来。肖途觉得有些奇怪，日军怎么就在几个月里突然转移了目标。不过他马上就得到了答案。
这段时期里日本方面发出三次“近卫声明”。而在12月29日，国民政府内多位要员如汪精卫、周佛海等已经逃离重庆，并在越南发表声明响应“近卫声明”，提出与日本“恢复和平”。同时武藤志雄也授意肖途，对于汪精卫等人的言论进行一些赞美。
肖途也明白了，现在日本方面觉得正面开战损失过大，准备进行诱降，不战而屈人之兵。而现在中国的很多人都已经屈服于日本的淫威，觉得对抗日本是没有胜算的。这让肖途非常担心，他非常想提笔，写下文章，激励大家的勇气和信心，但是由于任务在身，不得不按照武藤志雄的授意，鼓吹汪精卫的“日中和平”。
不过因为肖途在这段时间以来提供的精确和机密的情报，他也获得了组织里非常高的评价。1939年3月的一天，孙正清通知肖途，要他在后天中午到静安寺爱文义路上，一家白俄开的咖啡馆里见一个人，有人要找他谈话。肖途对此有些疑惑，而孙正清告诉他，因为他这段时间的成果非常出色，所以有一位重要人物想亲自见见他。
肖途既兴奋，又忐忑。第三天中午，肖途准时来到约定地点。午间咖啡馆没什么顾客，显得非常冷清。几个女招待躲在吧台说着自己的悄悄话。只有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一个人，正在看着申报。肖途于是走到那张桌子边坐下。那个人也放下报纸，只见眼前人大概就30多岁，清隽的面孔。戴着一副细框的眼镜，一派教授模样。
肖途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请问你是复旦大学的老师吗？”桌对面的人回答道：“我是复旦大学的插班生。”肖途听了这个接头暗号，更加惊讶。他原以为这个重要人物会是个年岁稍长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就比自己大个10岁。而那人见了肖途的神情，微笑着对肖途说：“干嘛这样吃惊？”
肖途也觉得有些失态，尴尬地笑笑，回答道：“我以为您会年纪比较大一些。”那人也笑着说：“年纪并不完全决定能力。你也很年轻，但是同样表现得非常出色！”肖途听了觉得有一种满足感，于是问那人：“请问怎么称呼您？”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潘汉年。”肖途听了，差点发出一声惊呼。对于潘汉年,肖途早就闻其大名。他知道潘汉年曾经代表□□中央文委领导过“左联”的工作；鲁迅、郁达夫、柔石等文化界人士发起成立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也是潘汉年促成的。自己竟然能见到这样一位声名远播的人物，而且是在危机四伏的上海。肖途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又很佩服潘汉年的勇气和胆量。
于是他赶紧抢前一步握住了潘汉年的手。潘汉年也同样报以微笑，与他握手致意。肖途感觉心里非常激动，话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而潘汉年先开说：“我在香港的时候就得到消息，有一位同志成功地进入了日本在上海的政界高层。当时我就非常高兴，觉得这位同志真的很有能耐。刚刚才开战一年有余，他就能获得日本方面的信任，一定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你真是年轻有为啊！”肖途听了这番赞扬，也非常高兴，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紧张地问：“您来上海安全吗？”声音也尽量压得很低。
潘汉年一样轻声回答到：“我的身份很隐秘，而且我有特别的渠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但是今天的碰头最多半小时，所以谈话从简。明天中午，你来国际饭店。到时可以更加详细地说。”肖途点头。潘汉年问起肖途之前的经历，又问了现在的生活等。在谈话中，肖途愈发佩服眼前这位谈吐优雅的人。一下子20分钟就过去了，潘汉年看了一下手表，稍微想了一下，向肖途说：“看来今天只能先到此为止了。明天中午的地点比较安全，我们再详谈。你再坐一会。我先离开了。”肖途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点头答应。
第二天中午，肖途如约来到国际饭店。服务员把他引到一个豪华的包间。潘汉年也已经在等了。肖途坐下后问：“在这里会不会太张扬？”潘汉年微笑着说：“有的时候，高调反而会成为一种伪装。”之后，他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胡峰同志，你已经加入了□□，而且从事的是最机密的保卫组织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疏忽就会命悬一线。但是万一你因保卫组织而牺牲了,也只能做一个无名英雄。不知道这些话，在你开始之前，有没有人对你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真正地准备好了？”
肖途听了潘汉年的这番话，猛然觉得心里一惊，似乎自己没有真正地想过。之前牺牲的报业人员和方老师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觉得嘴里非常苦涩。潘汉年看到肖途的表情，明白了大概。于是继续说：“我现在说这些话，其实有些晚了，但是依然比没有人告诉你强。特别是对于你这样年轻的同志，有志气，有干劲，但是也容易冲动。如果没有做好真正的心理准备，可能在受到一些打击和挫折之后，会心灰意冷。毕竟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肖途听了苦笑了一下说：“不瞒您说，我现在就已经受到过打击了。”于是一股脑地把报业人员和方老师的事情，还有孙正清的话都告诉了潘汉年。潘汉年静静地听着，而后询问了一下细节。仔细想了一会，认真地对肖途说：“革命伴随着牺牲，这是没错。但是无意义的牺牲并不能带来革命的胜利，所以我们的原则就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同志。”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为理想而死，对于他自己或许是幸福的，但是对于那些关心他，关爱他的人，就不是了。所以就算我们是为了理想奋斗，也一样要注意方式和方法。特别是面对残忍的敌人，要更加合理与智慧地和他们周旋。”
肖途也凝神听着，认同地点头。潘汉年继续说：“报业人员的事，既然是组织上的命令，你也就不用内疚。你老师的事…嗯…我感觉里面有些蹊跷。”肖途有些疑惑，潘汉年解释道：“是这样的。既然方老师在你加入组织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身边有叛徒，又怎么会不防备。以至于被他的学生出卖呢？所以我想说不定日本人早就有察觉到方老师的身份，而那个学生只是坐实了他的判断。同时他也想试试你。”潘汉年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我其实对你的工作也有疑惑，按照武藤志雄的为人，应该会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才是。他除了让你去面对你的老师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试探你身份的事情？”
肖途听了心中一凛，似乎武藤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信任自己，而自己也因为急于立功，没有细想其中的原因。难道说武藤志雄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肖途觉得头上直冒冷汗，他想了会儿说：“他真的没有什么试探我的事。不过我曾经被特工部给抓进去过，丁默邨也审问过我。”这话顿时引起了潘汉年的注意，他要求肖途把这件事详细地说清楚。
肖途在讲述的过程中，又问了一些细节。待肖途讲完，潘汉年思考了一下，严肃地说：“看来敌人也非常厉害。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被抓捕可能就是武藤志雄授意的，他这招叫恩威并施。如果你真的露出什么破绽，就有功劳。如果丁默邨审问无果，那再由他出面放你，让你对他心存感激，为他卖命。”
肖途听了潘汉年的分析，也是暗自心惊，觉得自己真的是犹在梦里，被人设局都完全不知。同时对于武藤志雄也多了几份防备。不过潘汉年倒是仍然在思考，他说：“只不过这件事和方老师也没有什么关联。那究竟是什么让方老师暴露了？看来还需要更加详细的调查。”听到这话，肖途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他有些惊恐地看向潘汉年，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潘先生…方敏她…方老师的女儿…在我被抓捕的时候曾经到报社来找过我…她让报社告诉我，我回来之后给她写信。你说会不会是？”潘汉年想了想，说道：“嗯…有了这条线索，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他们一边抓捕你，一边放出消息，想引我们的同志出来。只是没想到方老师的女儿因为关心你，先跳进了这个圈套。”
潘汉年的话，让肖途更加内疚了。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自己关心的人暴露了身份，连累了他们。肖途垂下头，神情悲伤。潘汉年也明白肖途的意思，安慰他说：“方汉州同志是我们优秀的战友，他用自己的牺牲，保全了你。希望你能不辜负你的老师，继承你老师的愿望，并为之奋斗。”
肖途含着眼泪，点点头，只是神情还是有些黯然。潘汉年明白他依然自责，却也没有继续，稍微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觉得内疚和自责吧？”肖途难过地点头，而潘汉年则问道：“报业人员和方老师牺牲了，你认为是你的责任。那么将来抗战胜利，你会不会觉得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肖途错愕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一样…”潘汉年说道：“有什么不一样？功劳可以大家分，责任只能一个人担？”肖途满脸的震惊，潘汉年的脸上仍然平静。
过了会潘汉年开口道：“胡峰同志，年轻人勇于承担是件好事。但是勇于承担不等于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抗日战争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有而且将会有无数人牺牲。不只是我们的同志，还有国民党的将士！我们都是中国人，都为了自己的祖国而奋斗。他们，所有这些人的牺牲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失误；同样的道理，将来抗战胜利，也不可能是因为某一个人的功劳。”
说完语气又转变得严厉，继续道：“如果真的有人要为这些牺牲负责，那也是发动这次战争的人！”肖途在潘汉年的话语中，逐渐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也开始一点一点看清了自己的使命。于是，他坚定向潘汉年点头。之后为了使肖途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斗争环境和使命,潘汉年向他介绍了上海的形势和各种势力。
因为日本方面的情况肖途比较清楚，潘汉年着重介绍了国民党在上海的情况。他说：“重庆方面在上海的力量主要是中统和军统。尤其军统是重庆方面格外依重的力量，可以算是蒋中正的嫡系。我和军统上层也算有点交情，不过对于军统在上海的具体力量也不甚了解。不过具我所知，军统上海站的各方面条件，像是电台、武器等等都比我们要好。我想你应该也看到过很多新闻，军统在上海制裁了很多汉奸。”肖途点头道：“嗯，我也曾经跟着特工部的人调查过。我倒是挺赞成他们把那些汉奸杀了的。”
潘汉年听了笑笑，转而语重心长地说：“刺杀汉奸，确实能有一定的影响，对于其他人也可能有震慑的效果。但是杀人其实并不解决问题。我们□□不赞成搞暗杀那一套。我打个比方，就算你把丁默邨和李士群杀了，敌人还会另组织一个特工总部。就算李士群死了,还会有张士群、王士群…刺杀的做法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思想。这样的行动原则在现在的形势下只有一时之功，解决不了长久的问题。”
潘汉年停顿了一会，更加严肃地说：“这种无休止的恐怖、破坏活动对整个社会的损害是极大的。除却对社会经济生活的破坏，对人们的精神影响也许才是最深的。可能在刚开始的时候会产生震慑作用，使人们不敢越过雷池。但是当犯罪性、政治性的谋杀成了日常新闻，人们的神经就会麻木。为了生活，迫于生计终归会走向犯罪之路。”肖途仔细思考着潘汉年的话，默默点点头。
潘汉年继续说：“这些当汉奸的人，除了一些是真心卖国求荣的人，更多是迫于压力的自保。他们的心里未必就愿意去当汉奸。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完全可以收为己用，让他们在敌后为我们做事，这样远比单纯杀了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说：“不过当然要仔细甄别了。”
随后，潘汉年又向肖途讲了一些其他工作方面要注意的事情。肖途听后觉得像是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他感觉潘汉年虽然只比自己长10岁，但是工作的经验、阅历、见识都远远超过自己，他所说的都是以前自己从未想过的。肖途非常认真地听取了潘汉年的意见，并已经把在眼前谈话的潘汉年当作是活生生的榜样。肖途早就知道潘汉年才华横溢,编过刊物,写过小说,又领导过左翼文化活动,可他现在不是也服从革命需要转入隐蔽战线了么!肖途决心向潘汉年学习,迎接新的斗争生活。
不知不觉就谈了2个多小时，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潘汉年说道：“胡峰同志，我真的非常高兴，能认识你这样年轻、有理想、有干劲的同志。希望你在以后的工作中也能继续保持，并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肖途激动地点头。潘汉年又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你也不用来送我。我不久之后还会再来，希望能看到你更多的优秀工作！”肖途也激动地与潘汉年握手告别。他走出国际饭店后，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更加精神地投入到新的斗争当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