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4月起，日本领事馆的北楼将进行装修与粉刷，这座楼经历了30年的风雨，已经有些破旧。加上日本计划以上海为中心来控制中国，日本领事馆自然需要撑起这个场面。同时从1940年年底百团大战结束后一直到4月，快半年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役。而且1940年底又发生“皖南事变”这种日方乐于看到的内斗。所以日本领事馆也放心选择在此时修缮。
因为武藤公馆的情报工作就在这栋北楼进行，所以修缮期间，肖途的工作也暂停了。武藤志雄告诉肖途，没有特别的通知也可以不用来。又授意蒋旭之提拔肖途成为了亚辉通讯社的副主编。肖途表现得很兴奋，但是推脱说一样可以来武藤公馆协助工作。毕竟日本领事馆的情报才是他的主要情报来源。
5月初，肖途来到日本领事馆时，见到院落里人来人往非常忙碌，运输工程材料的卡车等停在周围，显示出工程量的庞大。肖途找到武藤志雄，没什么新的任务要做，却被拉着一起去巡视工程的进度。两人走出领事馆，前往北楼的工地，远远就看见两个人正拿着一张图纸对着楼比划。
肖途见其中一人戴一顶棕色的礼帽，穿着深绿色的上衣，下摆是一件白色格子裙。心里有些奇怪，想这女子是这次的设计师吗？但见她指向小楼，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荷叶，背影婀娜，姿态美妙。这时她身边的工程师转头看见武藤志雄和肖途一起走来，于是向热情地两人打招呼。那女郎听闻，也转过身来。
肖途走近，发现她的帽子上还垂下一层浅浅的黑纱，显得整个人更加高雅。而这女郎是鹅蛋脸，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那工程师向她介绍了武藤志雄，那女郎也鞠躬作礼，自报芳名，叫做陆望舒。见她微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窝，说话声音清脆娇嫩。陆望舒介绍完，又用清澈明亮的眼光在肖途脸上滚了两转，眼光中带着三分倔强，却并不继续说话。肖途被陆望舒这一眼看得竟然觉得心里非常惭愧，好像她在暗暗责怪自己当了汉奸似的。
武藤志雄也介绍了肖途，并继续与陆望舒两人交谈。肖途也在谈话中得知，陆望舒在一家画廊工作，这次来担任艺术设计的工作。他发现陆望舒的日语同样非常熟练，而且谈吐得体，举止优雅，显然是经过长时间熏陶。武藤志雄询问了工程的进度和相关的事宜后又领着肖途去其他视察。
5月初，潘汉年已经从香港回到上海，肖途向他汇报了最近一两个月的情况，由于情报实在很少，他甚至觉得有些羞愧。这时潘汉年忽然提出：“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武藤志雄”肖途吃了一惊,说了声“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潘汉年，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他不明白潘汉年说这话、做这事有什么目的。因为这件事太冒险了。万一自己暴露那是小事，如果潘汉年被日本人识破身份或有什么闪失,自己可担当不起,而且就一切都完了。
“南进”的计划已经天皇御前会议正式批准,在“南进”军事行动已箭在弦上的时候，日本人当然非常希望能与□□停战讲和。这样便把陷入“中国泥潭”的四分之三陆军和三分之一的海空军力抽调出来,加强“南进”的攻击力。
对如此急迫的事情,日本陆军、海军、外务省,甚至商界人土,不管是谁,只要能找到系可以通向足以影响□□的人,日本人和汪伪都会乐于资助帮忙、挂钩推动。在这样的时候,介绍一个“宋子文的朋友”给武藤志雄,武藤志雄当然会大感兴趣。然而肖途还是觉得潘汉年这个行动相当冒险。在认真思索以后,他诚恳地说：“潘先生,这样做很有必要吗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会面是一种冒险，非常冒险。这样的冒险值得吗？”
“当然是冒险。”潘汉年平静地吸着烟说：“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情报工作本来就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敌人的矛盾,利用好他们策略路线上的缝隙,有时就能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听了他的话，肖途似乎明白了潘汉年在采取这一行动的背后是有一个大的计划的。情报工作的纪律之一就是“不该问的不问”,肖途觉得自己已尽到“进谏”之责,其他的就只能服从调派。于是回答说：“好吧,我来和武藤志雄联系、安排。当下两人商定,到了武藤志雄面前,潘汉年将化名为：“胡先生”,以防万一消息走漏。如果李士群查问肖途“胡先生是谁时”,肖途可以谎称：“胡先生就是胡逸民,是杨虎诚的代表。”因为确实有这么一位杨虎诚的代表胡逸民，而且曾经由肖途介绍与武藤志雄谈过话
一切计议停当,肖途便去见武藤志雄,把“宋子文的朋友胡先生”的地位和活动能量巧妙地吹嘘了一番。最后说：“他向我表示愿意促进中日全面和平。我说,在日本方面也有一些有识之士抱有同样的愿望,并且介绍了你为中日和平所作出种种努力。他对你十分饮佩和仰慕,希望能和你结识,大家一起当面谈谈交换意见,你愿不愿见见他呢”武藤志雄听罢,眯缝起眼睛想了片刻,笑道：“见面谈谈是可以的嘛。你转告他,我很高兴能和他结识。不过，肖君你帮我分析下,他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肖途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只能说说自己的一种估猜,供你参考。宋子文是英美派人士,胡先生作为宋子文的朋友来和日本方面接触,很可能是想摸模日方对和谈所能接受的最高、最低条件。”他又沉吟了会儿说：“当然你也可以在会见中问问他英美对日中和平的态度和条件。总之,我觉得这样的会见是值得的。”武藤志雄一面听,一面微微领首认可,思考了片刻说：“如真是这样,会见大大值得!”他手指敲打着桌面，过了会说：“那么会面的时间、地点由肖君来安排。”
5月中旬的一个黄昏,在肖途的陪同下,潘汉年身穿考究的浅灰色西装,戴一架金丝边眼镜,一副儒雅学者的气派,走进了四川北路一家名叫“东语”的高级日本餐馆。侍者引导他俩走向一间雅座,格子门移开,盘腿端坐的武藤志雄起身相迎。矮桌上的酒菜早已准备停当,服务员捧茶斟酒以后便知趣地退出,格子门重新关上。这边“胡先生”和武藤志雄已经攀谈起来了。武藤志雄本来精通汉语,可是这回他却用日语交谈,让肖途充当翻译,以便他自己从容对答。
武藤志雄先开口道：“听说胡先生热心倡导中日和平事业,我们非常饮佩,非常欢迎!很希望能听到胡先生对中日和平事业的高见,以便我从中获得教益,彼此加强沟通。”这位“胡先生”说：“久闻武藤领事热心倡导和平,今日能有机会当面请教,胡某十分高兴,十分荣幸! ”他笑着扶了扶眼镜，语气略转严肃地说：“以我个人的愚见,蒋先生并非不愿意对日妥协,但一则外有英美撑腰,再则日本方面历次提出的和平条件太苛刻。所以此事迁延将近三年,至今尚无头绪。而英美方面也并非绝对排斥中日和平,问题在于如果和平的条件仍然使中国在日本的控制之下,则英美在中国及远东的利益依旧毫无保障,而日本则可以将在华军事力量抽出来加深对英美的压力,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胡先生”边说边对武藤志雄察言观色，继续道：“因此,中日和平之关键,似乎仍在日本方面所提的条件如何。很希望日本方面的有识之土能够压抑陆军少壮派军人的过分要求,从而为中日和平打开新局面。胡某冒味直言,不当之处,请您赐教!”
肖途听了这番话，逐渐明白原来潘汉年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他早摸清了日本外务省与海军省在“南进”问题上和陆军省的分歧,也知道日本政局尤其在中国问题上,基本上是由陆军说了算,外务省只是一个心怀不满的配角。所以他说这一番批评陆军少壮派的话,简直可以说是“量体裁衣”,冲着武藤志雄的口味在说话。
武藤志雄听了虽然未置可否,不过脸色却有些变化。不过他只是进一步问道：“日美双方正在华盛顿举行调整邦交的谈判,不知胡先生对这一谈判的前景有何高见”肖途听了武藤志雄的问题，不解其意。而潘汉年知道武藤志雄提出这一问题的用意,他是想测定一下自己是否真是宋子文的朋友。因为宋是当时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一定会了解一些日美谈判“内情”。
于是“胡先生”微笑道：“日美双方华盛顿谈判的焦点仍然是中国问题,这方面的进展情况,武藤志雄先生作为外务省的官员,一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奉告美国政府和重庆方面早已达成谅解,在日美讨论中国问题过程中的任何方案,都必须经重庆方面认可方オ有效。”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所以,恕我直言,如果在中日和平方面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那么日美之间的协恐怕是不可能的。”
武藤志雄觉得从“胡先生”谈话的内容、气度和分寸感等各方面来掂量,此人无疑是个外交谈判的老手。而且对日、美、中三方面的情况有较深的了解和相当准确的估量。因此,初步可以认为,此人不但是宋子文的朋友,可能还会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于是,他语气也变得严肃，更进一步说道：“胡先生的高见使我获益非浅。我很同意您的如下看法,即日中之间尽早实现全面和平,已经成为当前时局发展的一大关键。胡先生既然致力于促进日中和平事业,相信您在这方面一定已经有了具体的设想,希望您不吝赐教!”
潘汉年想了下，叹了口气道：“那就让我直说吧。我个人有两点建议，可能不代表宋先生。一、希望在上海和香港两地建立我们双方接触联系的渠道。上海方面的渠道可以通过肖途先生；香港方面由您、我双方各指定一人,尽快建立联系,联系上以后立即可以不定期地交换有关情报；二、希望将日方的和平条件赐告,以便在此基础上深人交换意见,商讨促进办法。”肖途听了大惊失色，原来潘汉年在下一盘这么大的棋，竟然准备借敌手建自己的情报网。不过他在震惊之余，也更加佩服潘汉年的胆略。
武藤志雄听了也有些吃惊，或许也是没想到这个“胡先生”这么直接。于是他说：“感谢胡先生的直截了当。作为回报,我可以也爽快地回答您。第一条我完全赞成,香港方面的我方人员请让我和他们商量以后,再通过肖先生奉告。”这是他沉吟了一下，说：“不过这第二条我无法满足,因为这些条件必须由政府当局来提出，我个人实不敢相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