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日本领事馆的北楼装修完成，原本的红楼变成了灰楼。不久。一天早上，肖途刚刚走进情报室，就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份最新的文件，一问才知道是76号今天清晨就送来的。肖途打开才看了一行，就双手发抖，心头狂跳，心里直冒冷汗。原来文件上写着：“抓获军统上海站一区区长陈恭澍。此人系锄奸队头目之一。”肖途放下文件，使劲了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军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庄晓曼还好吗？她在76号那个魔窟里，会不会又危险。肖途越想越害怕，决定自己去76号走一趟。他觉得自己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庄晓曼安全，这几天也就没心思做别的事情了。于是他急忙跑向武藤志雄的办公室，装作兴奋地喊道：“武藤领事，76号的捷报！”武藤志雄看到肖途这般兴奋，也有些惊喜，于是接过了肖途递上的文件。他看完后，把文件放在桌上，同样喊了声：“好！”
肖途见了立即接话道：“武藤领事，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我想亲自去李主任那里表示一下，您觉得如何？”武藤志雄笑着说：“好好。我也会打电话到李主任那里去。你就代表我去当面致谢吧。”肖途于是装作高兴急匆匆地前往76号，但是路上一直心神不定，唯恐见到庄晓曼有什么不测。
1939年特工总部正式成立后，肖途还一直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主要因为肖途不想和这里面的“魔头”有什么牵连。不过今天为了亲眼看见庄晓曼平安，肖途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到了极斯菲尔路76号，见这是是一座花园洋房。马路两侧的房屋,每家门上都钉有白底照字的门牌。唯有七十六号与它的东邻七十四号、对面七十五号三幢大的花园洋房不同,门上钉的是蓝底白字的租界门牌。而且这条路上都没有行人，感觉冷冷清清、与世隔绝的样子。
肖途让门卫通报了声，就被里面的人带领进去了。里面院子很大,四周筑有高大的固墙,应该是为了不容易遭受外人侵袭。从二道门开始真正是戒备森严,原来的洋式二道门,被改为牌楼式。墙上开了两个洞,架设了两挺轻机枪。花园里的大花棚,似乎被改成了临时看守所。中间有两主楼,东面一座似乎略高一些。
肖途被领进一楼的会客室，等待李士群的时间里，肖途一直在想用什么理由去见庄晓曼。太直接容易让人起疑，但是太含蓄又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就这样想来想去，理由没想到，李士群就带着两个人来见肖途了。其中一个人曾经在刺杀吴明达时见过，是情报处的处长唐惠明。肖途见到三人，也站起身说：“李主任。”那李士群自然是满面春风，开口说：“肖干事今天大驾光临，真是荣幸啊！”他说起话来也是志得意满。肖途也笑着回应道：“哪里。今天特地奉武藤领事之命来向李主任贺喜。完成如此大功一件。”李士群呵呵直笑，又向肖途介绍了身边的另外一个人，原来是一处的处长万里浪。
李士群说道：“这次我们成功抓捕陈恭澍，这两位处长功不可没啊！”他先拍了拍万里浪，继续道：“万处长是我们76号对付军统的专家，这次的抓捕行动就是他亲自设计，并带队执行的。果然马到成功啊！哈哈。”肖途立即与他握手道：“久仰久仰，万处长。” 李士群又拍了拍唐惠民，说：“我们也不能忘记唐处长截获的重要情报啊。”肖途立即恭维道：“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76号有这么多精兵强将，真是汪主席之福啊。这次两位处长立下大功，我一定会向武藤领事报告，奖赏二位。”
这两人却看了眼李士群，都没有接话。李士群也只是笑笑，肖途立即会意，笑着说道：“李主任现在身居高位，怕是要和武藤领事平起平坐，武藤领事又怎么能给李主任奖励呢？那李主任的功劳，我自然会请武藤领事向影佐顾问汇报的。”这番话说得李士群喜笑颜开，装作生气地对身边的两人说：“听见没有，还不谢谢肖先生。”
肖途摆手示意不用客气，同时试探地问道：“那么他的同伙等人开始抓捕了吗？”说话的时候心里非常紧张，又是担心庄晓曼的安危，又是担心自己露出破绽。李士群倒没觉得有何异样，说道：“这倒还没有，毕竟人刚刚抓到，现在审讯室正在进行审核。况且这人作为上海站的区长，也不是这么容易招出来的。”听到这话，肖途微微放松了一点，至少暂时庄晓曼还没有危险。他只好接口道：“那就希望李主任、两位处长能挖出更多潜伏在上海的军统。”
李士群听后颇有些趾高气扬，说道：“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了，这点也请武藤领事放心了。”肖途也没什么话继续接口，想见庄晓曼但是还是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正着急时，李士群说道：“肖先生，今天依然感谢你亲自前来了。不过我和两位处长还想去审讯室听听，恐怕现在要送客了。”肖途听了，也只能点头答应。在出去的路上，肖途还是觉得有些无奈。不过他又想，现在的情况下，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晚上，肖途收拾完手边的文稿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昏昏沉沉地走出通讯社。夜晚的寒风吹来，觉得自己清醒不少，搭上最后一班电车。快走到弄堂口时，借着昏黄的路灯，肖途看见有个人正坐在门口的楼梯上，似乎也在看向自己这边。肖途颇有些疑惑，想着这人大晚上怎么还坐在外面。那人见到肖途走过来，也站起了身。
肖途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个女子，身形修长。外套深蓝色的风衣，内里一身呢绒马甲，蹬着一双黑色的高帮军靴。额边依然是新潮的卷发，盈盈秒目也真看向自己。肖途又惊又喜，快步走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庄…庄小姐，真的是你？”庄晓曼笑吟吟地回答：“怎么，还有假的吗？”语气甚是娇媚。肖途听到这个熟悉的语气和悦耳的声音，顿时觉得悬垂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庄晓曼见了噗嗤一笑，开口道：“肖先生原本在为什么事紧张呀？现在又怎么放松了？”肖途听了脸上一红，不愿意当面承认一直在担心庄晓曼，于是厚着脸皮开口道：“我…我哪有紧张？啊，是了，我看有人站楼梯口，以为楼上出了什么事情。”庄晓曼捂嘴笑了一下，说道：“既然晓曼已经站在楼下，那肖先生也不请我上楼坐坐？让我在这里吹西北风吗？”
肖途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连声抱歉，并给庄晓曼引路。走上三楼，肖途打开门，再打开有些有点昏暗的白炽灯，请庄晓曼进屋。关上门后，说：“庄小姐，寒舍简朴得很，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庄晓曼正四处打量着这见小公寓，听见肖途的话，向肖途微笑道：“肖先生不必文绉绉的，晓曼可不像肖先生这样有文化。”
肖途略感尴尬，于是说：“那庄小姐就不用客气，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肖途拿起茶几上的热水瓶，倒了两杯水，但是茶杯口也并没有多少热气。庄晓曼坐在沙发上，拿起其中的一杯，稍微感觉了一下，喝了一口。肖途坐在她右手边的另外一个小沙发上，也喝了一口水。发觉这水竟然也不怎么热，想起这几天一直都没时间去老虎灶（旧上海集中、专门提供热水的地方，也有部分可以提供洗浴。）打热水，只能更加尴尬地对庄晓曼说道：“我这里的招待实在是糟糕，连水都不怎么热。还希望庄小姐不要见怪。”
庄晓曼微笑说：“肖先生真是客气。晓曼真的没想到，肖先生的住处如此简单。”肖途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想法，自己也想不到其他还需要什么，就说：“嗯…主要肖某工资不高，也没余钱买其他的东西。”说罢取出烟盒，给庄晓曼也递了一枝，并为她点上。而后自己缓缓抽了一口。庄晓曼吐出一口烟，笑道：“想来肖先生是把钱都花在烟上了。”
肖途也只得点点头，他想开口问庄晓曼现在是否安全，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当面承认牵挂一位女子，他总觉得开不了口。庄晓曼好像看出了肖途的意思，笑着说：“肖先生想问什么尽管开口，不用难为情。”说完又轻笑了声。肖途更加觉得脸红，不过庄晓曼既然这样说了，他倒是放心地开口道：“你们今天早上抓到了一个军统，他有出卖其他人吗？” 庄晓曼听了邪魅一笑说：“这个问题肖先生可以去问李主任，晓曼不敢随便乱说。”她有看了肖途一眼，说道：“肖先生这么担心他出卖同伙吗？”
肖途听了脱口而出道：“我是担心…”话刚出口，惊觉有些不妥。庄晓曼见了问道：“肖先生在担心什么呀？”看向肖途的眼神更加妩媚。肖途见了，干脆硬着头皮说：“我是担心你的安全！”说完看向庄晓曼，却见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目光中也有几份羞怯。不过这样的神态一闪而过，目光中又变成了原本的狡黠。
庄晓曼笑着说道：“谢谢肖先生的关心。我很安全，没有暴露的危险。”语气里却带有一丝满足。听她这么说，肖途的心情算是彻底放松了。庄晓曼见了抿嘴一笑说：“想必肖先生今天早上来76号也出于此意吧？”肖途满脸通红，心想她真能猜啊，于是厚着脸皮说道：“确实，我怕庄小姐被捕了把我咬出来。”说完笑了一下，庄晓曼也跟着笑起来。庄晓曼说：“肖先生早上没有来看我确实明智，此时你提出要见我可能令人生疑。”说完又笑了一下道：“就算肖先生真的惑于美色，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见我。”
肖途脸上又是一红，咳嗽了一声说：“庄小姐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你们锄奸队的头目被捕，你还能安稳地坐在76号里，不怕受到牵连吗？”庄晓曼又笑了笑说：“锄奸队和我有什么关系呀？”肖途心中一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依然是难以捉摸的笑容。他又回想起刺杀吴明达时，孙正清说军统似乎志在必得，而眼前庄晓曼又否认她和锄奸队的关系。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庄晓曼才是军统的杀招。肖途颇有些震惊地说：“原来…你…你们…”但想这是军统内部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
庄晓曼也微笑着说：“肖先生又猜到什么？”肖途听了有些尴尬，说：“我没猜到什么。你们内部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有太多牵连。”庄晓曼却笑吟吟地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想置身事外？ ”肖途“嘶”了声，皱着眉头说道：“所以庄小姐今天是来拿回那颗子弹的？”庄晓曼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而后魅惑一笑说：“肖先生不必紧张。既然晓曼把子弹寄存在肖先生这里，自然是信得过肖先生了。”
肖途听了心里稍有不悦，哼了声说：“那就希望你没看错人。”庄晓曼一脸笑意地说道：“晓曼这些年认识这么多人，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肖途仍然逞强道：“你就没看错过？一次也没有？”庄晓曼笑了笑，颇有些深意地说：“看人，从来没有对错。”跟着凑近肖途的脸，直视肖途的眼睛说道：“只有你看得清，与看不清。”说罢微微一笑，站起身。
肖途听了尚在发愣，琢磨着庄晓曼的话。但见她站起身，也站了起来说：“庄小姐要走了吗？”庄晓曼轻笑道：“嗯！谈完了，还不走吗？还是肖先生舍不得我走？”眼神中满是狡黠。肖途更觉得尴尬，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庄晓曼又轻巧一笑，径直往门口走去。肖途忙跟上去说：“那我送你。”庄晓曼回答：“不用啦，肖先生留步吧。”
说完就出了门，留下一阵香风。肖途兀自站了一会，重新坐回沙发，靠了下来，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回想起刚才庄晓曼的一颦一笑，心里有些不平静。又想着，这两次与她见面，都好像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自己也算是有点辩才，对付丁默邨、李士群这样的大魔头都丝毫不惧。但是与她斗口，始终落在下风。又想起她那句颇有深意的话，看得清与看不清，静静沉思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