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真是个善心的女孩子，小山若是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为他祝祷也会安心的。”
“他身世可怜，希望来世能福寿双全，有人疼惜。”
“那时候我十五，他十七，最喜欢在赤金河畔纵马。我做了押队，他便是我的副押队，我做了正将，他便是我的副将。说是戍边，平素里也不过就是剿杀山贼的差事。真正遇到金兵，统领大人都是绕着走。”梁宽的眼中浮起鄙夷之色，声音不高却满含着怨愤。“边民到比我们骁勇的多，敢与金贼一决高下。我们身负军职并不敢违抗军命，金兵似乎与我们也有了默契，并不与我们正面冲突。本来就这样度日，我也有望升做统领。可是我心中并不快活。边民骁勇并不是好战，而是为了能更好地活着，当年我年少轻狂一心赴边也是想保境安民，让我们送人能够好好生活，这样我也算是建立一番功业。可是如此混混度日我心中着实不是滋味。有一日小山回营晚了，被统制的副将发现，打了二十军棍，我才知道，他在城外的镇子上认识了名女子，两人情投意合。那女子是个寡妇，比小山还要大上三岁，对他却很是呵护，知冷知热。小山经常去她家帮她做些家事，那一次是耽搁了才回来晚了。”
“那女子一定对小山哥很体贴吧？”赵灵灵禁不住问出了口，却又觉得有些唐突，脸一下子羞得通红不敢再说，好在天黑看不出来。
“她叫秀娥，对小山的确很好，若不是……他们两个也能成亲，小山也就能有个家，也有人心疼。”
“他们怎么就没能成亲呢？”
“秀娥的镇子上都是做贩卖皮货生意的，这本是榷场里限制交易的货品，他们做的都是黑市的交易。他们总是在边境上运送货物，咱们这边需要皮货，衙门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金人却是真的要限制皮货交易。他们总是夜晚出没为得便是躲避金军的巡逻。”说到这里梁宽眼神中闪过一抹凄楚，他放在石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的生意，镇上的人家很多都有男人死在与金兵的战斗之中，秀娥的丈夫便是一个。不过终究生意还是能做下去，也能挣些养家糊口的银子。谁知不知道金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他们镇子上的事情，竟然夜半时分闯过边境要剿灭他们。”
“这可怎么办呀？”赵灵灵惊叫起来，她毕竟是长在临安这样的富贵安乐乡里，哪里见识过如此惨烈的事情。
“他们镇子一向就很警惕，有探子发现了金军便跑回镇子上报信，全镇子的人要跑，可是，老幼妇孺怎么跑得过金人的战马！于是秀娥就跑到我们那里去搬救兵。”
“这样可就有救了！”赵灵灵道。
“哼，灵儿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虽是边军却早有默契，不能与金人有正面的冲突。统制大人一贯畏首畏尾，这一次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动用重兵！”
“可是，可是，金人这一次是入了宋境呀！”赵灵灵着急道。
“不错，我和小山也是用这个理由苦苦地请求统制大人的。然而，统制大人还是不为所动。直到秀娥在营帐门口痛哭不走，统制大人着实有些无可奈何，便放下一句话说：你们自便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不想担了干系，我们要是非要去就得自己承担后果。我们那里的军士很多都与边民有亲，我要是跟我营中的军士们说去解救边民，他们定然不会不从。小山自然是一定要去，于是我俩便集合了我们营中的官兵，脱去军服只穿普通百姓的衣裳戴上兵器就杀向秀娥家的镇子。”梁宽说到这里停住了，赵灵灵焦急地望着他却不敢催促。
“终究我们是太过草率了，金人有备而来。他们素来知道边民的骁勇狠辣，自然害怕村镇之间互相守望通风报信相互接应。就在我们赶到镇上与金人厮杀在一处不久，第二队金军的骑兵赶到了。我们都是步军，本就吃力，这一下便完全不敌，只能且战且退。小山为我挡了一箭，秀娥却是被金人的战马踩踏而死。最后要不是雨花带了我恩师的江淮马步大营的军马赶来，怕是那方圆几十里便要被屠光杀尽了。”说到这里梁宽的声音中有一丝哽咽，月光下看不清楚他的面孔，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
“小山没有救过来吗？”沉默了一会儿赵灵灵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我们把他运回城中的路上他就断了气。我想他是看见秀娥死了，自己也就不想再活了。我也中了两箭，也是被抬回营中的。这一次损兵折将，还惊动了狄将军，统制大人勃然大怒，将我关了一个月。其实他已经算是顾着我恩师狄大将军的颜面，不然一定将我革了职。”说完梁宽苦笑一声，转过头来对着赵灵灵道：“如今妹妹终于知道，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我身上的官职，旁人的赞誉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不！不是这样，大哥哥是盖世英雄！如若大哥哥只为一己之私根本可以不管那些人的死活，也不至于受了伤还受了罚，说不定官职更高。大哥哥有一颗仁慈之心。”
“若不是我的冲动，小山和秀娥都不会死的。若不是我顾及军纪，根本可以带着官军人马装备齐全地应战，既有了气势又能震慑了敌人。我自是没有这样的魄力，终究断送了大家的性命。”梁宽低下头。
“这不是你的错，难道你能预料结果么？人总是有有心无力的时候对吗？”赵灵灵起身蹲下身子从下面望着梁宽深情道。这许多年来，这件事情如同一块巨石一般压在梁宽的心头，他并不愿与人提起，今日却不知道怎的痛快地说了出来。赵灵灵温柔的劝慰似是温暖的微风，让他的心底畅快起来。
“灵儿只管安慰我，自己也要看开才是呀！你说的对，人总是会有有心无力的时候，旁人的看法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才好呀！”梁宽将赵灵灵扶起来坐回到石墩上，两人都发自心底的笑了。
月亮慢慢升起，水银般的月光撒在地上，隐约地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花园的柿子树下一个人正看得清楚。树影遮住了月光，将他俊秀的身影笼罩在树影之下。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手中的一对木头机巧人偶随着胳膊一同垂下。梁羽踩着碎石小路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他抬头望向屋顶上的一弯明月，一抹轻纱般的云掠过，一切瞬间暗淡了下来，荷花缸里蹦出一只小小的青蛙，一路呱呱地叫着跃进了草丛。地上的树影变得模糊了，他自己的影子也模糊了。嘴角轻轻地一丝苦笑，他慢慢走进了自己的书房，将一对人偶细细摆放在书格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