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中文网 > 修真小说 > 娴宁皇后 >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葛钰微阖双目,靠坐在牢内最里边儿那堵墙,墙壁的潮气顺着她背脊一点点在心中蕴散开来,身下的地面垫着一层腐湿干草,黑黝酸臭,也不知被多少关在这里来往进出的人坐过。

    腐草上时而有三两成群的虫蚁爬过,它们仰着高昂的头颅,仿佛脚下的方寸之地都是它们征战的领土,一圈圈爬着驱赶无端闯入的生人,生生的将葛钰逼至到了墙角,蜷缩着。

    牢门旁边放着一床与牢内景象格格不入的棉褥,虽不是花团锦簇般的华贵,却也是难得的素雅干净,在这冰冷凝固连呼吸都艰涩的气氛中,它似乎代表着人尘封在心底最后的柔软,能融裹满室坚冰与压抑的桎梏。

    葛钰没有动它,任它被差役送来时一样软卷在牢门口。人总是在得到后才害怕失去,她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或许几日几月也或许便是一生,因为在那些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廷权贵中,她葛钰是那么渺小无力。

    渺小得连在牢中偷生的蝼蚁也能欺她。更别提,往后那许多比今夜还冰冷的日子,她总得自己先习惯习惯。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入葛钰耳中,她将环抱在双膝上的手又圈紧几分,收起了一人独处时那份少有的脆弱。

    她抬头微微睁开眼皮,葛廷之那一贯儒雅却又略显几分担心焦急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眼前倒影在瞳孔中,葛钰见他来,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不自觉的将后背向后靠,直到整个背部全部贴紧牢壁靠无所靠。

    “钰 ”葛廷之刚唤出一个字,却赫然对上那双毫无半分喜色溢满了陌生的眸子,在距牢门一步半左右时,让他猛然地刹住了脚。

    身前根根竖立围栏束缚的牢柱,仿佛将这父女二人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虽近在咫尺,却永远触碰不到对方的心,葛廷之将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似有千斤压着开不了口。

    那从宫门口一路飞驰而来,聚压在肺腑间的担心与焦虑此刻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深吸一口牢中浊气,极力的将漫溢到喉间的东西又深深地压下去。

    葛钰就那么望着他,也不开口,后背紧贴牢壁僵硬的姿势,使她看上去对牢门外站着应称父亲的男人,充满了不自然与戒备。

    “葛大人与葛小姐慢慢聊,若对案件有疑问,葛大人也可借此机会向葛小姐了解。高淮不便打扰,在外边儿等着。”与葛廷之一同入内的高淮见气氛凝固,出声打破道。

    他上前用钥匙将关着葛钰的牢门打开,向葛廷之点点头,便扬洒的出去独留剩下的父女二人。

    静,落针可闻般的静。

    牢门内外,一靠一站,谁也不见先开口,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葛廷之双脚似被粘黏在原地,半分不曾挪动。葛钰的脊背也似敲钉在牢壁上,僵硬地紧绷,半分不曾松软。

    “深夜至此,葛大人是来看笑话的”两人无形的僵持了一阵后,还是葛钰先开了口。

    葛廷之沉默地看她一眼,环扫周遭一圈,压下心下的一丝愠怒,沉着声问“你觉得被京兆府收押,是个笑话”

    “我如何认为不要紧,重要的是您认为它是它就便是。”葛钰自嘲的有些酸涩。

    葛廷之又沉默了,葛钰的话刺得他心头发颤,但依他性格,若非他亏欠葛钰,若非与她拔剑弩张微薄地时刻将要破裂的父女关系,仅凭她如此放肆自弃,就非得再打她顿板子。

    “呵,”葛钰见他没接话,又道“若不是来瞧笑话的,那葛大人来此作甚,不怕这满牢污垢脏了您尊贵的脚,或者是来瞧我死没死的很不幸,也未能如您所愿”

    “住口”

    葛廷之呵斥一声,葛钰的言语每一句无不像一柄柄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划在他心头,再向脏腑刺入翻绞他胸腔,适才聚压在肺腑的担心焦虑,此刻如奔腾脱缰的野马窜逆地直袭头顶,引起喉腔声声闷咳。

    葛廷之抬脚向前挪了几分,压抑的愠怒使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站住,”葛钰霍然站起身,脊背依然紧贴着牢壁,宽厚冰凉的壁墙衬着她散乱的形容,显得她十分单薄,哗啦的镣铁撞击声响起,葛钰软了几分语气,用平静疏离的声音轻道“别过来。”

    葛廷之应声停下脚,看她一眼,却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嘎吱的牢门。

    随着他双脚入内,葛廷之满怀的愤慨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因为他瞧见他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极力克制表现平稳的身子微颤了一下,好似畏他如虎狼。

    “我说了,别过来。”

    葛钰紧紧贴着墙,似乎这样做能让她感到一点心安,她微阖上眼,不想去看那个人。

    她说不清如今是何感受,怕他吗

    不,不是。

    在那人面前,那个应称父亲的面前,她素来表现的是倔强与不屈,从未当着他示过弱。

    可如今,突然身陷牢狱,即握不住命运也不知以后将会如何。

    本来心下便有几分落寞,可当葛廷之出现时,不管她面上表现得如何嘲讽不屑,但不得不承认,当他满脸焦急张嘴唤她时,没由来的心底的防线软了几分,随之也滋生了几分脆弱。

    葛钰不想在葛廷之面前展露这些情绪,一点儿也不想,她厌恶自己用内心脆弱去剥夺了葛廷之的同情。

    葛廷之见她阖上眼,也不往前行,兀自弯腰抱起脚边的一床棉褥到牢壁面另一边放下,蹲下身子细细的铺开。葛廷之握棉褥的手有些僵硬生涩,他从未给葛钰铺过被子,也未参与过她的生活。

    就连做这些事儿,都久远的好似前世。

    不知怎的,葛廷之脑海中又恍惚的闪现出沈柔那张脸,不像他书房中画的那幅柔美嫣然,却是双眼浑浊凹陷,充满了枯槁的病态。

    葛钰久不见动静,睁眼瞧见的便是这一幅景象。

    那个缺失了她生活的男人,正跪蹲在地上为她仔细的铺着棉褥,微微向前躬曲的脊骨,似乎泄了气势,不复那夜秋雨中站在廊下一声声下令狠打她的挺拔严厉。

    葛钰卸了力,双腿微软的靠在在牢壁上,胸腔酸涩的味道压不住的往外溢。

    酸胀的眼皮中裹着一些微烫咸涩的东西,葛廷之的背影变得氤氲朦胧起来。

    葛钰觉得,自己此时很是矫情。她趁着葛廷之还未转身,抬手一把将泪抹了,深吸呼气,收敛脸上与心下的情绪。

    “葛大人这又是何必呢,铺的再平整,也不能改变这里是牢狱的事实。”

    葛廷之闻言手一顿,静蹲着缓了一会儿,拉扯平手中棉褥最后一角,站起边转身道“目前虽改变不了,但这样,夜间你至少会暖”

    他说着突然停下,见葛钰眼角泛红愣了一瞬,又讷讷说完“会暖和一些。”

    “你走吧,我不想瞧见你。”

    葛钰背部摩擦着粗糙的墙面,慢慢滑落在地,双手环抱在曲起的膝盖上。

    第一次她顺从了自己心意,直言的对葛廷之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不再顾忌维持二人脸面,不想冷嘲热讽。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疲倦。

    她无法接受葛廷之这般拉近距离,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对她的好。

    葛廷之怔怔地的站着,张张嘴,咽下一肚想说的话与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笛又是从何得来为何要默认认罪为何不反驳等着他回府

    他问不出口,二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已然为他做出了很大部分答案。

    葛廷之喉间滚动几下,默默的没出声。

    他挪动僵硬的脚步,出牢门,在伸手合上时,却对葛钰坚定的道了声“等着。”

    葛廷之离开后,高淮又入内给牢门上锁,对着有些颓唐的葛钰打量两眼,啧啧道“看来葛府传言果然非虚,葛小姐与葛尚书真是不合啊。”

    葛钰瞪他一眼,跟没听见般,她此时没心情与高淮呛嘴。

    高淮觉着自讨了没趣儿,又念着自家哥哥在外马车中等他,遂不再逗弄葛钰,吩咐牢内差役入内好生看管,便出去了。

    高阳阖上双眼闭目养神,靠在车内静等高淮,刚毅的面容上爬上了一丝疲倦。

    “大哥。”高淮撩起帘子上车。

    “什么时辰了”高阳睁眼,坐正身子问。

    “亥正左右。”

    “嗯,”高阳点点头,思索着什么,他向高淮伸手,“拿来。”

    “啊什么”高淮愣了一下,在他哥面前,他的脑子素来就要慢上半拍。

    “白玉笛。”

    轻悠悠的声音响起,高淮还来不及疑惑,手已先于脑作出反应,将袖中的东西奉给了他哥瞧。

    “大哥,您仔细着些,这可是葛府案件的关键证物”高淮与他哥名义上分归不同衙署,本来这些个案件罪证于理是不该给高阳细究的,但谁让他惧兄呢,他只能提着心在旁守着。

    且不说,他哥一向视佳玉如顽石,能瞧出什么名堂。

    高淮就担心他一不小心给摔了。

    高阳见高淮眼中露出的精光,不用猜便知他心下在腹诽他。

    他将笛子揣于自己袖中,未还给高淮,抬眼间见高淮明显疑惑又略显惊讶的脸,勾起了嘴角。

    “大哥,”高淮咽咽嗓子,“这笛子是此次案情的证物,您”

    干啥拿走能还给我不

    高淮说了一半,他相信他哥自然明白余下的言下之意。

    “嗯”高阳却未如高淮臆想的那般接话,只从鼻间响了个扬调。高淮有些蔫,但转眼瞧他哥一脸倦容,想着要不待回府再谈。

    “携这笛子的姑娘,叫葛钰”高阳见状不再与他小弟玩笑,挺挺背,正色起来。

    “是,”高淮颔首,“是葛尚书的女儿,不过父女两人关系似是不好。”高淮摸不清他哥突然提起葛钰是何意思,但还是正色答道。

    高阳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身子前屈撩起帘子对外边儿赶车小厮道“阿四,去宫中,走昭阳门。”

    去宫中高淮浑身一个激灵,“大哥已经亥正了,宫门早落钥了”

    “所以,才走昭阳门。”高阳坐回来,淡淡瞥高淮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