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莺听着室内另一人平缓的呼吸声，从那层层叠叠的绷带上挪开手指，由指腹传入伤口内的灵力散去。她摊开薄被轻柔的盖住陷入沉睡的付丧神，掖了掖搭在他肩上翘起的被角，将那褪去服饰的身体笼罩进温暖中。
手入室的门在她面前闭拢，将那一室内发生的事结束，青莺卷着怀中三日月的衣物，小步慢行在恢复寂静的外廊，另外和室里的刀剑似乎已有妥善的安排，早早回往寝室休息。
屋檐外的雪仍旧细细落下，时而卷过她的衣摆，时而沾在染血的深蓝狩衣上，时而被风吹上她的面颊，冰凉了她颤动的睫毛。
“为父不在时家中果然不宁”
凌风而落的声音砸落在雪中，青莺仰首朝向黑发的付丧神，红黑相间的战服在这片雪白中格外明显，她即便看不着，也猜得出他立在风雪中的风姿。
“回来了啊，小乌丸”
“是，吾回来了”
廊道弯处的屋檐上，赤足的八尺鸦翩然落地，纤细的身体踏入雪中，只留下清浅的波纹。他执着伞柄轻抖，泼墨缀红的纸伞隔绝了风雪，将她护进这片宁和中。
终于流露浅笑的女性取下腰后挂着的木屐，随他将原本独行的路继续下去。
“下着雪，怎么到屋檐上去了”她避过被雪压弯的树枝，侧过面颊问他。
“登高望远，吾目之所及必然会有你。你看，这不是找到了”小乌丸随手掰下面前细长的枝叶，鲜红的指套勾住枝干抖去了雪，“来吧，说说子代们的事。”
狩衣的袖搭上了手背，那穗子随她的脚步晃动，青莺垂首，仍旧束起的长发垂在她的脊背上，却将白皙的脖颈露在这冬的寒凉中。
“三日月与我说了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六个桃子兄弟出行，才走近森林就遇到了不断想偷桃子的窃贼。他们以逆行阵唰的消灭了敌人，又用鹤翼阵咻的围剿窃贼，方阵的突突突也很有用呐。最后，五个小桃子和桃子爷爷被砍裂了皮，流着桃汁回到了家，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的语调缓缓，正是如三日月那样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故事，仿佛那故事里的事也那般轻巧。
执伞挥叶的付丧神红唇微扬，清晰的笑声中犹带嘲讽“嗯呵呵呵，也是孩子的睡前故事呢。那么，喜欢这将你弃之在外的故事吗”
刀剑之间所拥有的羁绊愈深，所谓主人的存在便有所动摇。拥有心的付丧神，如同人类一般生出私心，以自我行事，将所谓的主人隔绝在他们的故事之外，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尤其，弑主的刀剑，他们早已经展现了心的危险。
隐瞒，或许只是脱离她的开端。
知晓小乌丸对她的警示，青莺无神的眼被雪色映照，澄澈如初。被轻吻后的肌肤犹带触感，誓言在耳，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小乌丸，越是年长，越是知晓失去之物的珍贵，我珍惜此刻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但也知晓应当放任，放任自己在这安宁中度日，也放任他们去成为塑造自己故事的个体”
“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这就是人类，这是时间予我的道理。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至少他们之间相互的羁绊还在，这也不是坏事”
“而且，被隐瞒着，也未必是坏事”
拍了拍怀中衣物的女性深深吸入冬雪的寒气，在那醒神的凉意中转身面向小乌丸“他们所想维护的事是什么我还不知晓，但我感受得到，他们的维护之心是温柔的。不论是光忠还是三日月，都没有想要伤害我，这一点就足够了”
伞面的暗色犹如她的发，小乌丸从她的眼中寻到了如血的红点，以付丧神之身体会到其中的不详，他双眸的暗色愈重，语调却十分温柔“主公呐，刀剑何其危险，吾也是如此。如有一日真的离去，这时交付于吾等的信任，也许会伤了你。”
“被这么提醒的话，不信任是不行的吧”她的眉眼弯弯，言语中反倒像是在安抚他，“尘世的事难以预料，我只能抓住当前。温柔如你，如他们，错过了才是该惋惜，哪怕伤痛与悲哀降临，这背后仍有花朵绽放，也是值得的。”
物哀之喜，从那苦水中汲取甘甜，她怀揣离去与失去的可能，才抓得住那些隐瞒之下的温柔。
懂珍惜，知平淡，这般温暖几近悲哀的人，不可辜负呢。
发如墨鸦的付丧神从她的笑颜上错开视线，转动伞面掸去积雪，似是闲谈般将话语转回最初“既然不知晓他们所维护的事，你想再追寻下去吗”
“以他们的性格，如果对我隐瞒，应该不是外界的原因了。这样想想，既然是内部的原因，或许他们觉得能够自己解决也说不定呢，像之前军议时说的那样，得相信他们啊”
青莺竖起手指点在唇前，又捏了捏耳垂“我本就是个瞎子，既然他们不说，我暂且哑一回，聋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哎呀，那为父暂且陪你聋哑一回好了”
语调悠长的古刀眯了眯眼，从落雪中看到伫立于不远处的刀剑，那身袈裟在风的挑逗下牵住草木，他却依旧稳如磐石，静静注视着行走来的两人。
“不过，现在似乎不成了呢”
青莺尚疑惑于小乌丸的话，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那股熟悉的锐利锋芒，属于江雪左文字的灵力也染上冰雪的气息。
“江雪小夜没有问题了吗”
“使他们受伤的，是小夜”
“”
待到手中的衣物有处安放，青莺已与小乌丸、江雪坐在了狭小的和室内，她叠着手里的衣物，没有直接询问经过，而是先说了一句
“三日月没有说，烛台切也请我不要责怪任何人，大家都选择只字不提。江雪，为什么要告诉我”
见她之前换上这身袈裟的江雪沉眸，不去注意旁侧拿起三日月护甲翻弄的小乌丸，拨动手中的佛珠，凝视女性平静的侧脸，缓慢的开口
“他们替小夜背负此事，是不期望你对小夜产生误解，也为使你不必为刀剑担忧过多。这份心意，请允许我转达。”
“你说过，选择与人背负命运的负担，在他们痛苦时陪伴，背负着他们的重量走入尘世。背负与陪伴，在这悲哀的尘世中能带来平静”
“无法避免的战争，哪怕如此悲伤，我也看到了你在身侧。无法欺骗，无可隐藏，以此身作为回报。”
“所以，我来了”
回报吗
青莺垂下眼帘，手下一丝不乱的捋顺了红色的绳子，将叹息藏于喉咙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既然如此，请说吧”
小夜左文字，承载复仇之心的刀剑，诞生于仇恨中。即便被召唤出付丧神，仍旧追逐复仇之路，被过往的憎恨所环绕着，无法解脱，也无法舍弃存在的意义。
而在兄长相继逝去后，他该憎恨的仇人，也就是那位主人，却已经死去。无法复仇的执念使他迷茫，深感痛苦中寻找不到自身的价值，所以他回归了本体，抛去了付丧神的心，做回被使用于复仇的器物。
哪怕是现在重遇兄长，苏醒在这世间，小夜左文字仍旧是无法达成复仇，无法从仇恨的黑暗中寻找自身。
出阵面临的战斗，引起他怀有的仇恨，斩杀敌人似乎成了他验证自己存在的方式。不顾自身安危的向敌人复仇，使保护他的队友受伤，他也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中，无法挣脱那股吞噬他的黑暗。
青莺听着江雪的讲述，将这些事串联起来，逐渐明白小夜左文字的含义，也体会到了那振短刀所处的境遇。
刀剑期望隐瞒小夜的事，期望她不会责怪他的原因，她也知道了。
“厌恶战争的我，执着复仇的小夜皆为悲剧”那位兄长眉目间染上悲怆，深深的叹息流入她耳中。
“江雪，有些事不是一沉不变的”曾为他洗去悲叹的女性终于松开手，那些层叠的布料从她膝头滑落许多，被她按住，“我祈愿过你能看到这悲伤后的东西，我想或许也实现一些了吧”
江雪竖起手掌在面前，静默不语，是否该承认，他也不知。
听了许久的小乌丸擦去护甲上的血痕，斜过目光看着他，轻笑“看来身陷迷茫的不止小夜”
青莺也不追问那答案，只是接下了小乌丸放在她手里的金属片，与腰带等小件放在一处，仍将她想表达的告知于那位心思复杂的太刀
“对小夜来说，你的温柔，或许正是黑暗后的救赎呢，江雪。请放心，我不会剥夺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有些事有机会的话，我想与他谈谈，可以吗”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将和平传入他心中的吧。
得到他的答复，青莺却没打算在此时就迫切的寻找小夜，那样性格的付丧神并不适合在这时候去面对，过于紧绷的心弦若是再拨动，反而会伤害到他。
她收拾起三日月的衣物，扶着小乌丸的手起身，思索了片刻，对着江雪询问“如果不急着去照顾小夜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准备病号餐”
江雪一愣，有些犹豫“不要紧。但，杀生”
“没关系，有江雪帮忙的话，都改成素菜吧”青莺依旧眉目柔和，却透着点别的意思。
猜到她所想的小乌丸双手拢进袖中，颇有兴趣的点头“素食不错，毕竟伤后仍如此操心，得好好调理呐”
江雪主厨左文字看了看他们，想到小夜有歌仙存下的柿子饼，便点头同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