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鞋边的青草成片摆动，随着手掌拨动偏了身子，那手的主人不厌其烦的在刺刺的草中抚摸，偶有初醒的小虫跳过手背，在她还未察觉间逃窜进草叶丛中，留下生命在她手旁的触动。
竹编背篓里的野菜堆起，分散在草丛边的几人分头寻找着它们的踪迹，偶有开着小白花的繁缕被摘下，娇嫩的花朵预示着初春的脚步静静到来。即便此刻残雪碎冰还在土地上，冻着女性发红的手掌，也没搅扰她的好心情。
“啊啊天空是如此的高远”
在她身后低着头的男性仰望天空，屈着膝却仍祈愿那遥远的蓝，犹如他口中的笼中鸟，怀有被囚困的忧郁，因能看到这样的天际便从言语间流露出几分惬意。
“听到这样的声音，天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背对他的女性仍在草丛间摸索，膝下的衣摆被融化的雪沾湿，加深了颜色，她也没有过多在意，“此时的天空寄托宗三的心，一定非常美丽，所以请不要辜负它”
被派遣来干杂活的天下之王的象征，注视着被女性赋予他色彩的天空，仍想不通他眼中的蔚蓝为何被称之为美丽“寄托我的心的天空，你又能欣赏多少呢”
以她的眼睛，不能看到他眼前的风景，也看不到这天空下如牢笼的黑暗。
“重要的不是我能否欣赏，而是宗三你。”
青莺拍去衣摆上碎土，握着又湿又脏的手指搓动，以此祛除雪染上的凉意。蹲着身挺起脊背，回首向他的方向，诚挚的期望他能够明白“看到这样天空的你，有感到快乐吗哪怕是片刻的轻松，也请捉住它，那就是这份天空的美丽之处。”
“我无法观测到色彩，也捉不住天上的云朵，但是我觉，只要抬起头就能被感动的话，那就是件幸福的事。”
“这美丽带来的感动，是宗三带给天空的，不是吗”
“美丽这个词汇，我不喜欢”姿容出众的付丧神皱起眉，想要否定她的话，却还是流连于高远的天，此时天与远山的衔接处已吞噬了日光，留下如火的鲜红。
“由我沾染的天空，只会有这痛苦的红”
从他言语中察觉到现在的时刻，青莺摇了摇头“如果是说讨厌夕阳，太阳也会难过的。每一天每一天，这天的色彩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如时间与命运一般轮转，带来痛苦与幸福。遗忘不了眼前的红，也不见得那片蓝不会出现在生命里，不要被眼前遮蔽了内心”
“你对江雪哥和小夜，也是这样说的吧。但是，你能说那何时才会出现”
“嗯说不定已经出现了这种事宗三比我有优势，请不要欺负我啊。稍微不去看那片红色的天空，低下头，看一看周围啊，这个”
女性突然断开的话语引起打刀的注意力，他站起身前往她身后，如她所言的低下头，顺着那滑开的袖子看清她手臂上的伤疤。他不着痕迹的移开眼，恰好看到她收声的原因，那被拨开的土壤里，几只模样普通的蘑菇挤成一簇，精神的伸展着身体。
“对危险毫无察觉，这样也想凌驾于我的旧主之上吗”他按住她正要去摘取蘑菇的手，没注意到刚刚摘野菜的双手将她的衣服也弄脏。
“我如果有那样的想法，就不是现在这样了”青莺失笑，知晓他的好心，她停住手没有去碰那蘑菇，即便在发现时已经触碰过，她还是向他询问更仔细的地方，“介意说一下样子吗，颜色，花纹，有没有特别的白点”
“淡棕色，没有白点和花纹，形状是这样”他注视着比伞更圆滑的形状，微微屈膝俯身，牵起她搁在蘑菇边似乎想要行动的手，在掌心轻画下弧线。
手中提着背篓的江雪站在他们身后，看自己的弟弟主动靠近她身边，不声不响的竖起手掌，在身前行佛礼静待他们之间的互动结束。
侦查能力较强的打刀很轻易发现了兄长的存在，他收回点在她掌心的手指，指腹与那粗糙的茧摩挲，宛若被握刀的手碰触一般。
他回眸对上兄长毫无波澜的目光，就算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他还是礼貌的放下她的手。
此时，宗三才发现她的衣袖上，已有了他留下的手印。
“身上都是泥了”
以为他不喜欢身上沾了土，青莺拍了拍手上的土，从衣襟里捏着布料一角，将干净的帕子给他“暂且忍耐一下吧，回到本丸后先去洗漱，泡个澡再准备吃七草粥。”
宗三看了看手里的帕子，眉间的褶皱不知何时散去，他攒紧手间细腻的触感“嗯，但是，不是在说这个呢”
“嗯”青莺有些心不在焉的询问，手下却准确的摘了那几只蘑菇，反手丢进后背的竹篓里，站起身缓了缓临时起身带来的轻微晕眩感，等待他的话语。
没想到她还是对那不知有没有毒的蘑菇下手，宗三有点体会到本丸刀剑对她那股怀着担忧和信任的复杂心情，明知她有分寸，却因为她太果断的行为而放不下心。
他将那帕子放回她手中“你的身上都是泥，想让我侍奉你清理身体吗”
“”
沉默的江雪和沉默的青莺宛若静止，无人注意到宗三转身时，纤长发丝拂过的唇角不再是向下的弧度。
“主人有这样的需求，我会代劳”薙刀提着他手里的背篓现身，毫不犹豫的注视正在擦手的女性。
青莺手下动作不停，轻咳了一声“这种事我自己做的就好了，请不要说失礼的话”
“和不能碰脚一样失礼吗明白了，抱歉”对待她总是反应直率的巴形点头，下一刻又发挥他对她的体贴入微，按住她肩头竹篓的背绳，“主人，重的东西就让我拿吧”
肩上的伤确实隐隐作痛，青莺也顺势将那背篓交付到他手中，比起逞强忍耐下去引起伤势反复，她选择在此时依靠他们多一些“那就麻烦巴形了，里面的蘑菇大概是无毒的，可以摘回去看看，不要当做是误摘的东西丢掉了”
“以主人的经验，这肯定是无毒的，我会收藏好”
“也不用收藏路边摘的而已”
“我知道了，您可以放心”
青莺对他这样着实无可奈何，叠好帕子塞在腰带间，她不经意间碰到之前山姥切的竹蜻蜓。
那侧看着天色从艳红直至渐渐暗沉的太刀唤住兄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走吧”
临时组成的小组踏上回程，相约出行的其他队伍已定在本丸集合，他们也不用特别去与谁回合，便在愈发深幽的山林间缓慢行走，前往那在夜色中亮起灯火的归处。
山间潺潺的溪流声伴随左右，青莺搭着巴型的手踩入草丛，松散的雪随她的鞋底塌下，几次踩空的情况令她多了份小心，提着和服下摆探清路才继续。只是，这样一来，回程的速度比来时慢上许多，连陷入夜色中的江雪也不得不缓下步子，尽力在比自己善于夜战的弟弟身后前行。
原本悠长的流水声被乌鸦嘶哑的啼鸣打断，仍带着如血色暗红的夜空下，山林幽影森森，青莺稳住差点滑开的脚，有些迟疑的停住，她捏了捏巴形宽厚的手掌，唤住同行的付丧神们“稍等一下”
对她所言毫不犹豫的薙刀立即停住脚步，一眼不错的看着她，等待她后续的话。
走在前的宗三和江雪也回过头，望向闭上双眸向树影间伸出手的女性，她指尖所向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隐藏其中，隔着这不可逾越的距离窥视他们，蠢蠢欲动。
“总觉得，这不是来时的路，风和水的感觉，都不一样”
“如此说来，这水声，来时并未听到”江雪环顾四周，转身走近她身边，手下稍有停顿，却还是搭住了悬挂腰侧的本体，“连此处也不能宁静吗”
“但是，我没有听到敌人的声音”青莺对此十分肯定，她在这里除了他们，只听到那些山林中本就存在的生物的声音。
“宗三左文字”
巴形突兀的唤出打刀的名字，令谈话的二人立即转向江雪后方。
原本要与江雪一样走回他们身边的宗三此时眉头紧皱，攒紧本体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捂着额角仿佛陷入极大的痛苦中，紧咬着唇还是止不住痛苦的呻吟，极为苍白的面色在这夜中更像是鬼。
江雪忙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宗三“宗三”
专用于祭祀的巴形抽出背上的刀，单手持刀横劈在宗三身后，锋利的刀刃斩开此时的黑暗，将洁白的月光反射在他们身上。
月华流转过江雪的发，牵引至宗三被绕上佛珠的手腕，青莺才将江雪与自己的佛珠作为媒介，传达灵力至宗三体内安抚那躁动，猝不及防被刀与月的冷光照过双眸。
她下意识地偏过面颊，还是没躲开那骤然袭来的疼痛。
“唔”
青莺抽回一只手捂住眼，仍旧攒紧佛珠的手掌颤抖，似乎透过那衔接她与宗三的灵力，也感受到他所受折磨的痛楚。
但她知道，不是那样的。
“莺”江雪立即握住她的手腕，将那遮住双眼的手掌拉开，观察到她眼瞳异状的一瞬，禁锢她手腕的手紧握，“你的眼睛”
在青莺表露痛苦时便侧开刀刃的薙刀蹲下，捧起她的面颊，指尖摩挲过她眯起的眼，在眼尾轻柔的安抚她的疼痛。也许是有巴形身带的灵力净化，青莺终于从那强烈的刺痛中得到缓解，颤着睫毛尝试着像往常一样眨了眨眼。
那占据琥珀色的鲜红，在她掀起的眼帘下越发明显，诡秘不详的气息也随之展露。
巴形拢在她面颊侧的手掌下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清那抹红的来源，不同于有所猜测的江雪，他直接开口询问“主人，诅咒的疼痛还在持续吗”
“果然瞒不过你们”青莺无奈的摇摇头，垂眼遮挡了从鹤丸承接下来的诅咒，神色趋向自然，“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我知道的。这一如既往的窒息感，是那个女人”
一直沉默忍耐的宗三喘着气开口，发丝拂过的面上布着细汗，蓝绿双瞳中的痛苦将她笼罩“明明是无法与魔王相提并论的存在，却还是令我囚困”
“宗三，你也拥有那记忆了吗”江雪同样染上阴郁的眉眼低垂。
本不想将这份痛苦传达给宗三，连小夜也是，他已做好承受这世上所有悲伤的准备，却被这意外打破。
同样没有料到这情况的女性抚着宗三手腕上的佛珠，留下自己的那条守护他。自己则握着江雪的佛珠串，摩挲到江雪的手臂牵起掌心，扣着手指将佛珠带入他腕间。
她将残留在佛珠上的灵力用于安抚太刀的内心，轻声抚慰他此刻的痛苦“有记忆也好，没有记忆也好，宗三始终是江雪想要守护的兄弟，这不就够了吗”
“变故总是会存在，既然无法阻止，也只有面对了不是吗现在最重要的是宗三，请看清现在面前的人，不是织田信长，也不是她，是江雪，我，还有巴形”
“不算上我也可以”巴形推了推眼镜，顺着连绵不断的乌鸦叫声看向森林，察觉出环境的变化，“水声消失了”
青莺听闻那声声啼鸣传向远处，想起最初打断她脚步的正是它们，抿了抿唇向那深沉的兄弟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先回本丸吧，神鸟在为我们开路，不能辜负了它们的好意呢。这里我大概能想到是什么缘由，请允许我来处理这件事，不管是宗三还是江雪，我都期望你们不再为此困扰。”
“诚如我之前所说的，这痛苦与幸福都有的世间，苦痛犹存，未必不是幸福，重要的是你们的心。别使心被疼痛蒙蔽，忍着疼看一看周围，还有人在关心你们呢”
她握着巴形的手起身，朝着全心奉献于她，为她诞生的付丧神点头“像巴形这样问我疼痛是否还在持续，反倒一点都不疼了，虽然让你们担心不好，我却有几分感谢她呢。”
这疼痛的来源，是她想为鹤丸带去幸福的心，接收到的是来自更多人的心意，鹤丸的，小乌丸的，巴形的，江雪的那实在煎熬的疼痛，也不再是困扰。
“宗三，还站的起来吗”
被她这样询问的打刀轻应了一声，垂着手站起身，小臂上带着她灵力的佛珠滑过肌肤，似是有着她的温度。如果没有看到黏湿她发丝的汗珠，他也许真的会以为，她言语中被化为幸福的痛苦并不存在。
“比起比烧毁这还真是算轻”宗三自嘲一笑，终于从那混沌的痛意中看清身旁的人。
江雪没有再伸出手护他，只是用那舒缓的语调提醒着“不要勉强，我还在此”
鸟类的叫声混乱，搅乱了深夜山林的氛围，漆黑的身影簌簌穿过他们上空，暗沉的色彩融入其中，即便是目前侦查能力最强的宗三也抓不住他们到底去了哪个方向。
鸦群飞过带起的风呼呼过耳，青莺按住耳边花簪的流苏，想起前头碰触到的物件，将腰带上插着的金色竹蜻蜓取出。细细的灵力如丝线般包裹住竹蜻蜓，令那层金色涂料在夜色中绽出光芒，仿若发光的蜻蜓，从她手中顺风而翔。
随着那竹蜻蜓被风送往的方向，他们在神鸟的指引下穿过这片幽暗，行入月华笼罩的小路，终于在一段路途之后，走入石灯笼伫立的建筑内。
此时，月明星稀，无风无雨，鸦群已落在山林边不再前行。
本丸内走出的众人与他们相遇，忙上前迎接他们回归。对于被询问迟归的缘由，青莺到最后，也只说是迷路了，被乌鸦们照料才得以早些归来。
那只竹蜻蜓被青莺归还给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山姥切，她笑着安抚他，没有展露出分毫的伤痛，她包融了烛光的眼中，盛着暖意的琥珀色透彻干净，仿佛不曾拥有被诱发的诅咒一般。
在这寻找七草之旅的最后，青莺听到某个熟悉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行在众人身后。将刀扛在肩上的付丧神，双手搭着刀望向宗三此刻的神情，眯了眯金瞳与她感叹
“呀嘞呀嘞，吓到鹤了，吃七草粥消灾之前得先受点苦头吗”
“鹤丸，那个地方，是她吗”
“这种惊吓，还真是一点都不期望你遇到啊”
白发的付丧神转过眼眸，轻巧回望那座后山，终究在一眨眼间，将它抛在身后。
过去，他抱起那女人前往的地方，也如现在的阴森幽暗。他亲手挖开土壤，将她埋葬的所在，也如当时那诅咒的痛楚，彻底脱离出他的轨迹。
他眼前的，只会是现在的本丸，和名为莺的女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