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行光，九十九发，人中五郎左御座候。”
“我是不动行光。身上有不动明王和矜羯罗、制多罗的浮雕，是织田信长公非常喜爱的名物。要说有多喜爱，那是到了喝醉后就一边敲膝盖一边咏歌赞赏的程度。这可是，相当厉害吧”
明月当空，从那轮光亮往外的天色由明渐暗，将那沉沉的深蓝铺散向天际，偶有几颗星缀在夜空中，远离了最明亮的月色，争相绽放光亮，细细碎碎，连成半遮半掩的星幕。
依旧热闹的本丸里，付丧神们对坐闲谈，或是笑闹，或是说着战事，又或者，是对新刀的到来表示欢迎。除去前几日到的太鼓钟贞宗与大俱利伽罗，不动行光也在今天到达本丸，意料之中的，长谷部完全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
而且
灯光通亮的庭院内，除去拿酒与饭菜香气飘荡而出的和室，还有夜的色泽铺染在不远的屋顶上，将手提小灯内的烛火吞灭。烛芯旋绕的轻烟带着火烧过的气味，还未进入青莺的鼻间，便被那夜风吹去。
小小的圆灯笼轻轻摇晃，碾过搭在屋顶上的长辫，碰到了和服绣着竹叶的下摆，无需光亮的女性捏着被风吹响的信纸，仔细抚摸着上面的文字，却想着早上发生的事。
竹梯一节一节的被踩下，承重的吱呀声敲响她的心扉，将她从那思绪中拉回。
“灯笼灭了，小心它掉下屋顶”
茶色短发的男性单手拖着茶盘，替她拾起那小灯笼，插在茶盘下的瓦片里。他拨动那垂下晃动的小灯笼，属于太刀的视力在夜间破受影响，即便如此，他也没点亮那灯笼，只是探着手去摸茶具，指下磕碰了器具发出清脆声响。
青莺叠起那封信收入衣襟内，听着声音辨认出茶壶与杯的位置，接下他手中的动作，斟茶几分，摸索到他的手掌奉上清茶“作为帮我拾起灯笼的谢礼，这些小事请由我代劳。到底是因为眼盲，觉得灯笼灭了也不去在意连它会顺着风飘走都忘了”
“有形之物终会离去”拖着杯底的手掌随着杯子倾斜，饮茶的付丧神无声的呼出气息，红艳的运动服与茶色相差胜远，在这夜中却抵挡不住他周身安宁的气息，“坐在屋顶上喝茶也很惬意啊”
“总觉得，不论是在哪里，只要有茶在，莺丸都会觉得惬意。这样无光的屋顶，在你眼中，真的会有值得品茶的东西吗”
她这样说着，映着月光的眼眸却悄然合上，于夜风中舒缓了呼吸。
莺丸捏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地转动三轮，与她一同将氤氲在二人间的茶香轻嗅。如茶水在月下浮现金色的波光，他清澈的眼眸不被这夜色耽误，从这庭院中摇曳的树影，望向了不断有人走动的和室。
那里，环绕桌边的身影交错，即便望不见全身的模样，也足以从那独有的服装里辨认出打闹的是谁，饮酒的是谁。还有外廊边对坐翻着花札的几人，环坐一侧，从他所在的位置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分毫不影响他静静观望的心情。
背后的月光皎洁，莺丸在那夜云渐散时，向她笑语“这里的月亮，像茶点一样适合饮茶”
“是在说月饼吗”
“离吃月饼的时间还早，这之前大包平会来吗”
“哈哈，果然是莺丸会说的话呢”
对他总是提起大包平的事情，不论是刀剑还是青莺，多少也都习惯一些了。
怀着期待等待一个人，像是退当时期盼着大家的回归，像是粟田口等待着一期重新到来，又像是蜂须贺等待着长曾祢虎彻，以及他们等待安定和小夜的归来。她觉得,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充满希望和想象，在日复一日中，将期待赋予每一个瞬间。
等到大包平到来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这样想想，连相遇这件事都变得珍贵起来。
青莺蜷起身抱着双膝，小小的茶杯搁置在膝盖上，仅用两指固定着，那杯中水面丝毫不被她的呼吸影响。耳畔游来刀剑吵吵闹闹的声音，她却听出了这杯中的静匿，引出她唇角的弧度，同样静匿，同样安宁。
“我相信，如果是被莺丸这样期待着，他也很快会来的”她终于将那渐凉的茶抿入唇中，“在那之前，想休息多久都可以，这个本丸的茶叶不会再发霉了”
初临本丸的时候，烛台切给她送上的是牛奶，那时他说，本丸的茶叶已经发霉了，现在，有了这么多爱喝茶的人，被需要着的话，不会再荒废。
不清楚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连暗堕的事也不甚关心的太刀对这里的氛围总是满意的“嗯，既然辛苦找到了织田刀，就休息一阵子好了”
“不动行光啊”
游走于唇舌间的茶香随着叹息散去，余留的滋味泛着苦涩，那冷茶被她一饮而尽，空了的杯子轻轻搁置在茶盘上，她提起茶壶倒茶的动作，被身侧的付丧神止住。
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手背上，他侧过的面颊被月光照亮了些许，注视她的眼眸里也染了份明色，看似只是寻常坐在他们身旁饮茶的太刀，此刻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在这背对月华的暗色中，掩藏了许多她不曾说出口的话。
“借茶消愁的做法，茶与心的苦涩会增多的”他按着壶盖倾注茶水，由他将那潺潺水声流向了杯中，反将那杯子送入她的手里“不动行光，九十九发，人中五郎左御座候。在想这个吗”
“是啊，本丸里受到过去影响，对主人念念不忘的刀有许多”她双手捧着杯子，将杯沿碰着唇边却不饮，由着那热气熏湿了唇瓣，“但是，那孩子是深爱着原来的主人，这样强烈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吧”
不动行光，与药研、宗三，还有长谷部都是不同的。哪怕是对原主人仍旧记着的狮子王，也和他是不同的。
他啊，是想回到过去，从那里中得到归宿的刀。
青莺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他与主人之间的爱是相互的，这样得到了回应却不得不失去对方的事，是他身为刀剑的悲哀，也是人类终将死去的悲哀。如果是她，会说那也许是各自的幸福，但面对如此自豪于被原主人宠爱的不动行光，她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
“改变历史是不行的，这样的说法对他来说是否太残忍了，我在这样想着。明明拥有自由的身体，可以重新见到对方，却只能看着分别到来，这种感受我一直都知道的。”
“如果是大家的话，我即使有着自己的担忧，却能信任你们想要回家的心意，但是，不动行光，被爱和执念挽留的刀，会怎么做呢。”
“他是怎么看待这个本丸和算得上是他现在主人的我，可能是被酒味熏醉了吧，我有些分辨不清。但不论如何，不能让他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哪怕感受到他的痛苦了也是这样，那是牵扯到更多人的事情。”
“在这样决策既定的时候，我所担忧的，是他的感受我想告诉他，生离死别的痛苦化作的泪水，未必是苦涩的，拥有过的过去会成为力量，支撑心灵去面对更重要的事。可是，他是否需要呢”
“不被需要的话语，是不能起到作用的。”
早在不动行光被召唤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织田刀们与他相见时的反应，果然应证了她的想法。
每日在合战场和手合场内磨砺自己的宗三，被不动诉说自己深受喜爱的表现牵动回忆，又说出了魔王之刀的言论。长谷部，更是嫌弃着满是醉态的不动，在他似乎是迷糊的几句询问下，被戳到了原主人的话题，说出了那句“人间五十年”。
唯有已经回到过去，与织田信长相见的药研还保持着往日的神态，将争吵的两振刀分开。
就算是没用的刀，我也是织田信长公最为喜爱的刀，和你完全不一样嗝，求着新主人的关注什么的，随便啦随便
她一直都看得清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误入了这里，保持着这样的心情去度过和大家的生活，被承认为主人，被需要着，回馈他们自己所感受的温柔和美好。
骤然感受到这样的态度，她那时并不为被随意对待而生气，只是觉得，这样的话语对长谷部是一种伤害，否定了他一直在做的努力。
所以她唤出了不动的名字，制止他与长谷部的争执。无法看清他表情的她，却不知道那时自顾自走开的不动会怎么想，毕竟，看不到他的表情呐。
终于喝下那杯茶的女性从回忆中抽离，抚着光滑的杯沿，指腹染了残余的茶水变得湿润。她拈着手指深深呼出一口气，摇着头感叹“隔了这层黑暗，突然就有些不方便了莺丸，拥有人的感情，你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被我唤醒的心是个麻烦的东西吗”
被问个正着的太刀慢悠悠地饮茶，修长的双腿伸直，惬意的搭在瓦片堆叠的屋顶，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古备前的莺丸，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呢，连我自己也知道的不多。不过，是因为起泡差点废刀，经修复后不可用于战斗的观赏刀，这一点怎么样都会明白的”
“我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作为付丧神被唤醒也是，没有考虑过那些事。除了没有大包平，就算是战场杀戮，只要能悠闲的喝茶，现在的生活，值得庆祝一下”
依旧轻缓的风从地面旋转，勾起树梢的绿叶，将潜藏在夜间的鸟鸣牵往他们耳际。莺丸朝着面前的星空伸出手，双唇间发出相仿的哨声，似在呼应着夜间小鸟的鸣唱，他的手指在那羽翅扑打的声响中勾起，迎来了小小青鸟的重量。
小鸟比最早到来时圆了一圈的身子稳稳的停在他指上，小爪子不轻不重的勾着，歪着脑袋对莺丸放声鸣叫，连续不断，更像是顺应了他平和的夜歌。
“拥有人的感情，作为刀剑，我对人类到底是什么还不清楚。看你和他们的样子，想到大包平也在这里的话会怎么犯傻，开始期待了”
认真听出他语调突然的抬高，仿佛充满了愉悦的感觉，青莺没有忍住笑容，掩着嘴唇轻笑“哈哈，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看起来莺丸对我单方面去唤醒你们的事不讨厌，还能享受到身为人的乐趣呢”
“有喜欢的东西也有不喜欢的，有期盼的事情也有不愿意见到的，稍微有点小烦恼，会遇到许多波折，对内心和身体的考验，还有痛苦的事和开心的事。这些情绪，和内心的感受，就是人类，有好有坏，简单又复杂的活物”
“拥有这样心灵的你们，会像一个人一样，对事情有自己的感受，会思考更多的事，也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多亏了莺丸的话，我想起了这件事。对于和那孩子的相处，我啊，还是像个普通人那样就好了”
总是说着自己是普通渺小的人类，她所想做的事，其实也只是将那普通人所体会到的东西带给他们，从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更多的事她无法掌控，并没有那样大的能力去扭转别人的性格和思想，也不想那样做。
只要在她所触及到的世界里，把那些好的事物慢慢传达给他们，她所想的这些事情就算是得到最好的结果了。不动行光的选择，在这活着的氛围中会偏向哪里，她会等待着那个答案到来的时刻。
像等待着小夜归来那样，满怀期盼。
隔着衣襟抚上那封信件，青莺在这夜间朝青鸟挥了挥手，刚刚还与莺丸的口哨声对唱的小鸟立时飞入她手心，抛却了歌友，乖巧的等待她从随身带着的鸟食里分出一点点给它。
“我也什么都没做呢”微笑的太刀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却在看到她喂鸟时，自然而然的补上了一句，“作为谢礼，也分我一点吧”
“请务必不要吃下去”她的语气认真，面上的笑意在月光下十分明显，当着莺丸的面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玩笑着将那鸟食捻起一些，等他接过去。
“哎呀，如果它是莺鸟，就是一家三口了吗”
名字与莺鸟相关的刀剑捏着鸟食，与名为莺的女性倾身靠近，用鸟食逗着那不知品种的青色小鸟，引它小跳着鸣叫。
青莺感受着小鸟被他逗弄，几次差点跳出她掌心的动静，无奈道“作为父亲，就算不是小乌丸那样的，也请温柔的对待孩子。这样逗弄的举动，留给大包平也不迟”
“说的也是，大包平的话会更有趣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