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苦的草药香弥漫在室内，舒缓了昏睡之人眉宇间的褶皱，炖煮汤药的小罐下炉火正旺，执着扇子生火的人早已不见踪迹，唯有坐在草席旁的身影岿然不动，静静拨弄佛珠。
抵在他膝旁的长刀此时已经归鞘，唯有一抹血色残留在刀拵上，将那莲花染红。
留下这痕迹的手早已擦拭干净，垂落在薄被外，经那被拨动的佛珠触碰，突然颤动了手指。
闭目静闻的太刀抽走尾带细穗的佛珠，素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停在她手边，在还未苏醒的人渴求般的张开手指时，他才握住她的手。
掌心之中，细长的佛珠传递二人的温度，渐渐唤醒沉入伤痛无法到达之处的女性。
青莺闭着眼从昏沉的状态中挣扎出来，找回了自己的意识，那疼痛和纷扰的记忆席卷而来，令她一时之间有些混乱，蜷缩手指握紧身畔的人，缓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的处境。
干涩黏着的双唇分开，她还未说什么，脖颈上包扎过的伤阻了她的声音。
“请您稍等”
留于她手心支撑的温度离去，青莺侧过面颊朝向他的方向，从一开始便听出他不是大今剑，是那时运用起她的灵力的人，或者说，刀剑付丧神。
检非违使被她击杀后落下的那振刀，在关键时刻被她所召唤，斩杀敌人，破除困境，也说的上是她的机缘吧。
动作简洁利落的付丧神盛起温热的水，轻触青莺的肩膀探到位置，将她此刻绵软的身躯扶起，以肩膀为她的依靠，令她倚在他臂弯里。
破旧却擦拭干净的小盏停顿在她面前，他的语调比那时她所听到的更加平缓“稍微饮一些，汤药已有准备”
仅仅是被扶起的动作，肩背上的伤势让青莺倒吸了口气，她忍着疼轻轻点头，缠上付丧神肩头的长发顺着结袈裟垂下，偶有几根碎发顺着规整扣紧的领口轻刺他的肌肤。
“谢谢”喝下滋味甘甜的清水，青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还不知道你是”
“我，身为天下五剑中的一把，名为数珠丸恒次。人的价值观的几度变化的漫长时光中，追寻佛道而来”
确认她不再需要饮水，放下小盏的天下五剑语气顿挫，从他的胸膛轻微的震动，令她清晰听出他声音中的磁性，连耳根都有了几分痒意。
如被水滋润后的凉意沁入，神志清明许多的青莺偏了偏头“数珠丸也是佛刀那时候，是你斩杀了检非违使”
“斩杀人的道具，却在守护佛道。这种存在方式，是错误的吗”
本该坚定的男音因为语中的迷茫而虚化，捕捉到他话尾的气音，犹带伤痛的女性轻笑，即便虚弱，仍抬起手触碰他握着自己上臂的手，手指微动拍了拍他的手背，算作安抚。
“佛，有警醒示人，有舍己渡人，有杀生护生。以你自身由来的佛道是哪一种，且看以后，毕竟世事变迁，你即在此，终归能找到你的道”
容貌纤细精致的付丧神听她缓缓而谈，闭目之下的宁静如那盏清水，落入沾了血点的莲花花瓣，细波随之荡开，悄然无痕。
“用这力量，可以普度芸芸众生就好了”
听到动静的大今剑从门外探头，恰逢他们以这相依偎的姿态，在说什么普度众生的事，面色古怪地挑了挑眉“啊，看起来精神不错，灵力都散出去了还能论佛”
“没有关系，身体里的灵力还在”
知道他这略带嘲讽的语气背后是对自己的关心，青莺稍稍提起气力，按着身下的破败草席坐起身，脱离出数珠丸的怀中，只是这样的动作，周身的痛觉尖锐的刺入伤处，令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抚着脖子上包扎过的伤口，不止如此，她感受得到和服里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脊背腰腹手臂上的也是这样。
施施然走进屋的大太刀捏起熬药的小罐盖子，被烫的抖手，猛吹了几下发红的手指才想起来拿湿布盖住盖子掀开，他一面拿勺子搅动药汁，一面为她解释“村子里的婆婆看你那身伤，只肯说这里有个空屋借我们，不敢再多接触惹麻烦。所以伤是数珠丸给你清理的，他闭目禅定，情急之下只能先让他代劳。”
青莺梳开肩头长发的手指停顿，被清水沾湿的双唇抿了抿，她向数珠丸的方向点头，心中早有预感，即便对方闭目也能感知到自己的行动“都是些皮肉伤，还不至于死在这。不论如何，劳烦你了，数珠丸”
“能帮您缓解伤痛，我很高兴”
蹲在小炉子边倒出药汁的天狗看了眼数珠丸，从那平静无波的语气与淡然的神情没看出一丝高兴，对这振一出现便利落斩杀检非违使的佛刀着实摸不透。
他端着小碗坐到他们对面，吹着散发热气的汤药，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不由发问“之前那个灵力爆发的情况，居然还有灵力留下”
“散出来的是我存在法杖里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会被劈坏，只是，灵力后来是被数珠丸”她的灵力多少有些特殊，青莺昏厥后也不知道它们会如何，到最后也只记得数珠丸将它们使用。
“啊，被他收纳了，刚被召唤就拥有实战刀的能力，所以我才会以为你灵力被他抽空”
大今剑暗自松了口气，低头抿了抿药汁，在游入唇中的腥苦中皱起脸，无声地嗷了一嗓子，引来对面听力异于常人的两位注意。
面对他们如出一辙的疑惑表情，大今剑放下药碗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过你灵力没问题，等伤好点就能回去了。真不知道这幅样子，他们看到会说什么”
“虽然早与大典太知会过，现在想想，真的不清楚到底他能不能安抚住他们”轻叹一声，青莺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在忍耐中犹在颤抖的手指摊开，她的神色却平静如常，“把药给我吧”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满怀敬畏的刀剑付丧神将药碗递出，眼看着她喝下第一口后的停顿，紧接着若无其事的一饮而尽，仿佛他嘴里现在顽固的味道都是假的。
“这种地方果然还是不能和人类比啊，哈哈”干笑着的付丧神摸了摸鼻子，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避免他上去再喝一口，尝尝是不是同一碗药，“这次交手算失败了吗”
复杂缠人的苦味揪着舌根，青莺仰着头喝下最后的药汁，牵动脖颈的伤口，她不适地捂着嘴咳了咳，捧着药碗的手放下，正被数珠丸接去，仿佛她默不作声，他也能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不算失败多少也明白了些东西”她靠着薄被叠成的软垫，放松身体，想起当她发问时检非违使的反应，搭在小腹上的手指互相摩挲，研磨碾碎了那些纷杂的信息，让她寻求的真相展露。
“罪行应得到原谅。检非违使是这么说的，即便那时候很混乱，但我应该没听错。”
“在那之前，我问过他，刀剑男士和时间溯行军，在他们看来都是罪恶的吗。他那样的回答，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果说，时间溯行军改变历史并保护过去的主人，刀剑男士维护历史却送走必须死去的主，这些都是罪行的话，说着原谅此罪却对双方都屠戮的检非违使，是被什么驱使着做出这样的行动”
“还有检非违使本身的存在，我好像也触摸到了”
长发垂散的女性低首，苍白的面容透出疲惫，漏洞的纸窗溜进一丝风，吹动她墨画阴影的睫毛，在如此静匿的环境中，她隐约透露出的萧瑟让大今剑一愣，没有追问那答案。
最是清明的佛刀在此时，终于将他所感知的世界道出“身为被人手持的武器，我未被唤醒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有隐约的记忆。检非违使从时间溯行军残骸之下取走我，不曾召唤，是为了将历史中的异端清除，不论是刀剑，还是人类。”
“是啊，以此为目的的检非违使，既像是刀剑男士，又像是时间溯行军。保持着自身的意识，知晓双方所背负的悲伤，说着应当原谅，却又以检非违使这一身份斩断所有”
青莺终于睁开的眼眸朦胧，掺着血丝的眼，将那沉沉的琥珀色染上混沌，如迟暮老人般的缩影笼罩着她，似被疼痛摧残至佝偻，若仔细看，神情又与平常并无二般。
“检非违使，时间溯行军，刀剑男士，终归都是你们。”终于，她将从三者之间体会到的东西透露，关于这在历史之外也在历史之中的战争，她早有察觉，“或许其中有些特例，但我所遇到的”
“是觉醒了如人类般心灵的刀剑付丧神，在这历史的舞台中，被什么推动着，完成各自的使命。连自我意识到的东西也不重要，将必须维护的东西坚守下去，斩尽妨碍之物，拥有心灵却将自己放在器物的位置上。”
“这样可悲的存在，是检非违使还是时间溯行军，还是你们。你分得清吗”
被询问的大太刀不语，听着小炉内柴火崩裂的声音，忽然笑出声“嘿嘿，说到底，现在在本丸的那群家伙，要做的也就是维护历史，和你。敌人和自己的本质如何，在这颗心坚守的东西面前，一点都不重要”
“刀剑，本来就是被使用的器物，现在随自己的心之所向挥动，谁要去管敌人到底是哪种家伙。就算他们和我们是一类人，敌人就是敌人，我的大义，可不是他们选择的那种。”
在知晓检非违使的本质之后，青莺将三方串联在一起，怀疑过时间溯行军和检非违使，分别是在历史中扮演了悲剧角色的刀剑男士，最终以不同的姿态去面对历史，或许是想挽回，或许是想修复。
她没有告诉大今剑的是，如果她所想的这场历史战争中，回溯至历史的士卒都是如他们一样的刀剑付丧神，那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挥刀斩下的，是另一个自己。
但至少现在，大今剑的说辞令将那隐约不安的念头压下，青莺从那愈发深入的思绪中回来，失笑摇头“这样任性的选择，也许才是对的。”
“是哟是哟，我的大义已定，谁都动摇不了”大今剑表情明媚，驱散气氛中的那股沉闷。
“这样，就和历史里为自己的大义而战的人一样了呢”
“有什么不好的，好歹有不少令人敬佩的家伙，说不定就是因为如此，身为他们的刀剑，才被投身于这场战斗里。承袭了坚韧之心，之类的，虽然敌方这么坚定也很麻烦啊”
他所传达的，是不论结果道路如何都无愧于心的坦然，即使如此，并非真正参战者的女性也不会去干涉他们的选择。
她眉宇间的肃穆渐渐散去，如看透世事的老者姿态，也渐渐被伤患的疲软取代，药效渐渐发挥作用之前，青莺终于听到了另一振刀剑的看法。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说着的，是属于他的道义，也是如同大今剑所言的信念，将她所理解到的悲剧赋予了结局。
“现世充满了苦痛，缓和这些痛苦的正是信仰”寻求佛道中的刀，亦是怀有普度众生的信念，并以此前行着，“也是僧人的职责”
信仰啊
坚守的道路，或许便是刀剑的信仰吧，不论前往何处。
“总觉得，在这里与数珠丸相遇，是巧合，也是理所当然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