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苏醒的打刀付丧神眯起眼，不甚清明的望向坐在病榻边的女性，眼珠随着她一下一下抚过衣料的手转动，那带薄茧的手掌在他沾了血的衣服上游走，抚平衣服割破后翘起的边角。
听闻了他的呼唤，青莺收拢手指拈了拈指尖未干的血，将那繁重的出阵服搭在膝头，回首去触碰他的手腕“感觉还好吗”
挣扎着想坐起身的长谷部勉强忍着伤痛，想让看不到伤势的她觉得自己还有用处“请不要为我担心。我还可以继续，只要不至死都没关系”
青莺扶着他的手臂按上胸膛，阻止了他的动作，避开她早就触摸过的伤处，将他按了回去。
“想让我放心的话，请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她抿了抿唇，严肃的神色化为无奈，对他，也对山姥切，“如果都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才会为我带来困扰，长谷部期望这样吗”
“”被戳中弱点的打刀揪起眉，终于从忍耐中溢出疼痛的喘息，“为了主人，我会认真恢复，请稍等我片刻”
青莺弯起眉眼笑着替他拉好薄被，遮挡那缠绕绷带的上身，轻声宽慰“再久一点也没有关系，要是最佳状态才可以。只是，我有些疑惑想要询问你。”
“我问过他们，却得到了分头行动所以不清楚的答案。那么，受伤最重的你，与不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察觉到她想询问的东西，长谷部霎时没了声音，连游离在她耳中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像是隐藏着挣扎，又被他自己强行撬开，不得不袒露在她面前。
鲜少强迫刀剑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话，青莺对他这样的反应也有了猜测，拍了拍他的手腕“以我的心情，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否遭遇了不好的事，如果这答案会带来对你们的伤害，请不用告诉我。这是我的命令”
“不，如果连这都无法承受，不配侍奉主人左右”这样回答着的打刀语气坚决，做出了他的决定，将那晚发生的事缓缓叙述。
本能寺之夜，他与不动探查敌刀的踪迹，在那时，不动遇到了被赐予不动行光这振刀的森兰丸。意识到他想冒然与曾经的拥有者重逢，长谷部强行制止了他的行动，导致不动心绪不定，在后来与时间溯行军的战斗中几次陷入危险。
长谷部对他如此对待战斗无法容忍，在那本能寺被包围的时刻，他将不动拉至织田信长所在之处，令他亲眼看向他想看的人，与他们自己的结局。
言及此处，长谷部的声音顿了顿，眼眸闪烁的看向温柔待人的女性，不知道她对自己这称得上过分严厉的行为是什么看法。
青莺只是理了理他的衣服，静静地等着他们所见的悲剧。
从夜晚到清晨，织田信长与数十亲信被围困在本能寺内，拼死奋战，死伤惨重，最后退入了内室。
“那个叫织田信长的家伙，就是这么死的啊”长谷部举起手，看着那缠绕绷带之下的伤，不甘的捂住了脸，“居然在那时想到，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像不动行光那样被用到最后。”
“真是可笑的想法，已经认定您为主人，还为这种事动摇。这样一来，不是和一直说着信长公信长公的家伙一样了吗”
青莺垂着眼收拾起他的衣物，深深吸着充斥着药物味道的空气，仰首用无神的眼直面窗外游入的光，那本能寺的火似乎已透过他的血，灼伤了她的手指。
“长谷部，也感到疼痛了吧”
受这样的伤，会疼的吧
面对那将他赠予他人的主人，会疼的吧
看着心中那不可拭去的身影走向死亡，会疼的吧
带伤的付丧神依旧捂着脸，搭在眼角的手指微动，喉结上下移动着，似在将想要回应她的话斟酌，反复翻滚在喉间，最后落回了他的心中。
他只是说，当时失手放走了不动，令对他们现在拥有的职责还不清晰的短刀，冲动奔向了原主人所在的地方。
之后便是时间溯行军的突然到来，它们没有攻击不动，像是等待着他改变历史，却横刀向想要阻止不动的长谷部，让他背上了这些伤痕。
“那家伙虽然鲁莽行事，最后还是回来了，要是敌人增加的话，我就无法完成主人的命令了。说到底是我犯了和他一样的错，责罚”
“不用的”
她柔声打断了他为不动分担责罚的话语，从她听出的声音里，摸索到了他的手臂，取下他面上遮掩的手掌握着，将手心粗糙的温暖传达。
“长谷部纵然犹豫，也还是坚守着内心，这样的事并不是应该被责怪的。而不动就像你说的，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见到了曾经珍爱自己的信长公，与持有他走向最后的森兰丸，不动记忆中最深的纠葛了结在他面前，纵然如此，怀着抛下过去的悲痛，他也回往长谷部身边战斗。
这其中的对错，不是该由她来决定的。
“不会有你们兵戎相见的时刻，我小小的祈愿已经实现了，还有什么事是坏的呢”她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长谷部也是，当时的那份犹豫是危险的，但回过头去想想，那是你的心在告诉你些什么，也许是你一直想弄清的事”
真切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长谷部怔忪，避开了她的笑容，听着自己被她赋予的心强烈跳动的声音。从对主人的执念中追溯，层层剥开了记忆塑造的迷雾，始终担忧着被抛下的脆弱暂且搁置，他真正触碰到刀剑之心的尽头。
那尽头，有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晰，盛着金色流光的琥珀色里有他存在。
“和那个男人相关的事，到最后，也能有这种感受吗”
他的低诉混杂了其他的情绪，青莺没有打扰他，起身离开了手入室。被等待在外的药研提醒，慢行向相隔不远的庭院，没有询问药研在本能寺之变里他的感受。
有需要指引走出记忆的人，也有无需任何话语，将记忆自我珍藏的人。
春日悠悠的日光和暖风笼罩着庭院，青莺才顺着廊道步入和室前，飘飘荡荡的酒香迎面而来，比起不动平常饮用的甘酒，更加香醇醉人，倒像是另一振刀身上的味道。
行走向前的脚碰上了滚动的酒瓶，小小的酒瓶转着弹向来处，无力的滚了两圈，停止之前，被她握在了手中。
青莺握着空了的酒瓶，听清坐在廊前两人的声音，闷不做声的短刀似乎在勉强自己喝下酒液，而另一个成熟的声音，尾音有着她早上才听过的上翘，正爽朗的夸着酒好。
未免脚下又滚来酒瓶绊倒谁，眼盲的女性俯着身蹲下，在周遭摸着外廊的地板，确认有没有多余的酒瓶，替他们一一收起。
察觉到什么的大太刀回头，正见到她摸索到酒瓶抱在怀中的动作，眨了眨漂亮的眼，摊开手臂展袖把身旁堆放的甘酒瓶，不论喝没喝过的，都揽到一边，为她清理了面前的路。
“哦你也来喝嘛，我来给你斟酒”
次郎招呼青莺的话语，终于让埋头喝酒的不动有了反应，他偏开脸，躲避跪坐在他身旁的青莺，想要抬手饮酒，却发现空空的酒瓶滴不出酒液。
满面通红的短刀立时显出醉态，借着酒意毫不客气的指使大太刀“酒给我拿酒来”
递出又一瓶甘酒的，是青莺。
不动从她手里拿走酒，盘起双腿前后晃着身体，那开封的甘酒瓶在他手下晃啊晃，丝毫没有滴出来，唯有涟漪阵阵。
盯着酒水波纹的短刀刚开口，似是清醒，又似是醉着“嗝不是说，喝醉了的话就不会痛了吗”
“明明喝醉了只记得开心的事情就好，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记得，连忘记都做不到”
“是惩罚吗惩罚我这种没能把被爱的份返还于主人的，没用的刀”
“好啊，那就来吧看一下，先喝醉的是谁”
高举酒瓶向着天空敬酒，不动带着股冲劲盯着那不存在的人，红着鼻头和脸颊，还是猛地惯下整瓶甘酒，半路呛着也不停止，直到酒液见底，才抹着嘴低头咳嗽。
青莺轻轻的帮他拍拍背，那边为她斟酒的次郎，眼眸发亮地举着酒盏，不谈不动饱含痛苦的话语，只做一个合适的酒友“哦哦，真是豪迈的喝法啊，小心别从鼻子里喷出来了”
“咳咳咳，谁会咳，嗝”
强烈咳着的短刀连脸都皱起，还是捞走身旁的酒瓶，喝下一大口滋润咳嗽不适的喉咙，却摆脱不了酒液的刺激，咳得越发严重起来。
这样近乎自虐的饮酒方式，连青莺都忍不住伸出手去拿他的酒瓶，才靠近几分，便听到隐藏在他咳嗽声中，近似于哽咽的低语。
他在说着，信长大人兰丸
还有，对不起。
不动攒住了她的手腕，连眼眶都被酒烧红，他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声音颤抖，像是在对着他无法保护的织田信长和森兰丸，又像是对着她，对着出阵的同伴。
不需要说对不起。她本该这样宽慰他。
但滴落在她腕间的水珠，止住了她的话语。
她将不动揽入怀中，奉献出自己的怀抱去容纳他的痛苦，被酒瓶里洒出的酒水弄湿了衣角也不在意，她只是有些话，想以这样的姿态告诉他。
“不动行光，九十九发，人中五郎左御座候。不动行光，是被爱着的刀，从初时到现在都是。虽然无法与那一位相提并论，但就我而言，不动行光，不该被这份喜爱拖累”
“那样，就失了我们珍爱你的意义了。”
“如果是他，看到这样的不动行光，会怎么说呢”
陷入她柔软的怀抱中，不动手中的酒瓶从他的颤抖中掉落，并不浓烈的甘酒倾流出瓶口，顺着酒瓶滚动的轨迹，弯曲绕着画出晶莹的痕迹。
被爱着的短刀低头抵着她的手臂，沙哑的声音只剩气音，将那心的重量传递至她的怀抱里“亲眼见到他们就变成这样，信长大人会想要这样的我吗所以说，我只是没用的刀啊”
收到了不动的回应，青莺抚着他的发丝，面向这庭院里缓缓的风，似乎嗅到了火烧的烟味，也许，这味道始终缠绕在不动身上。
次郎捧着酒坛转开了视线，饮下一盏酒，品着舌尖烧过的滋味，享受似的长叹出一口气“啊不能让酒变得难喝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