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林家是门岛做起家的豪门，到林茵的父亲为止，连续数代单传。林茵的母亲又身体不好，婚后十几年只得一个女儿，惹得林家上下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样的万般娇宠，也幸亏林茵天生性格大方，为人宽厚和善，才没被教养成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反倒古灵精怪得讨人喜欢。
林家和陆家本来也没有什么交情，但贺子琛和林茵的父亲向来关系不错。林茵和贺子琛从小认识，和陆少唐又惺惺相惜，日子久了，几个小屁孩儿就自然地玩儿成一团。
他们三个人上初中那年，去的是大院儿子女和豪门富户扎堆儿的私立小学。
谁家家门子里有点儿什么事儿，太太们一传十十传百，保准先灌进孩子们耳朵里头。
譬如那几年唐语眠和陆正瀚关系开始崩坏，陆语冰离家出走，宁可待在海城都不回来。圈子里都说陆正瀚尚且为人古板，一心扑在公司，唐家的长公主就不一样了
开四座跑车接孩子，后座上还能捎个十八线小明星，亲吻拥抱连八卦小报都不避讳，不知道承包了多少头条。
久而久之，圈子里流言越传越难听。在子弟堆里呆着的陆少唐，也难免听到只言片语。
终于有一天，夏家的老三和陆少唐为一点小事打了起来，陆少唐稳居上风。
夏家老三被陆少唐摁在地上揍，一边哭一边嚎“你打我呜呜呜你打我活该你妈不要你了”
陆少唐冷着脸给了他一下狠的“你再说一次”
“呜呜呜我妈说了你妈就是个不要脸的坏女人，那种人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啊疼，疼，求你了，别打了呜呜呜”
拉架的老师匆匆忙忙把夏家老三送进了医院，留下陪着陆少唐的，就只剩同样半大不大的贺子琛和林茵。
自己带的班级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当着几个罪魁祸首的面给陆正瀚和唐语眠打电话。
贺子琛和林茵都一脸担忧地看着陆少唐，陆少唐却浑不在意似的用纸巾擦着手，半晌，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老师你别打了。”
“怎么”班主任带着火气拍桌子，“小小年纪敢做不敢当”
他接连几通电话无人接听，心里正感慨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陆少唐这一句话，又往烧着的火气上浇了把油。
“我爸妈早就不要我了。”陆少唐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蹭上的灰尘，稚气未脱的脸上唇角死死抿着。
“他俩都不管我，你打也没用。就省省力气吧，别再打了。”
正好那阵子陆少唐正和贺子琛一起学抽烟，从办公室出来，陆少唐就跟贺子琛要打火机。
已经熟起来的林茵跟屁虫一样地跟在后头，扁着嘴说要去教务处告状。
“你们两个怎么能这样”林茵语气委屈。
陆少唐也觉得心烦，随口道“连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话一出口，陆少唐就觉得后悔，贺子琛也玩儿命拽他的袖子，怕他把这位全校男生的眼珠子给弄哭了这谁顶得住啊
但是林茵没有哭，她直直地给了陆少唐一拳。
一声闷响过后，贺子琛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少唐一屁股坐在地上，右侧嘴角一点点泛红，开始往外渗血。
陆少唐疼得直抽气，捂着侧脸大喊“你他妈有病啊”
“我没有”
“那你打我干嘛”
“都少说两句”贺子琛出来打圆场，手指刚拽到林茵的校服袖子，就被这姑娘后退两步甩开。
“你别拉我”林茵声音发颤。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眼圈憋得通红，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像雨后脆弱的蝶翼。她紧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地问“要是连我都不管你们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管你们呢”
陆少唐梗着脖子看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陆少唐印象里，林茵第一次发火。但她说出来的两句气话，却咒语似的撞进他心里，把那扇死死关着的天窗，撬开了一条细缝。
于是就算后来高中时，他为了林茵和别人班上的好学生打架，林茵哭着说讨厌他、不想见到他，他也总觉得对方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白裙子，双马尾，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兜里总是有零食和糖果。
她会红着眼睛说“要管他”，像一束耀眼又闪亮的萤火，就那么笔直而透亮地，照进他空洞灰暗的生活里。
但后来他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
他摔进泥沼里，在溺死前遇见厉戎。
这两个在他贫瘠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人物，翻来覆去地用言语和行动告诉他救赎不是空泛的责任与悲悯，爱情也不是简单的感动与回赠。
他爱的人是厉戎，这点两辈子都一样。
信号灯由红变绿，黑色suv又快速滑了出去，陆少唐陷入沉默，厉戎就更不会率先开口。
直到车子驶过两个路口，前方涌出密集的人流，陆少唐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抱着胳膊冒出来一句“这不是新关购物那条街么”
他对这附近的景物熟的不能再熟“厉老师，这地儿真没啥能吃的东西，要不还是我开导航，跟我走吧。”
厉戎没搭理他，一路拐进地下停车场，工作日中午车并不多，地下二层还有不少停车位。
厉戎拉开车门率先走了出去，在车后等着陆少唐，陆少唐不甘不愿地叹息着跟了上去。
“咱到这儿来干嘛呀”陆少唐一头雾水，“离国博十万八千里远。”
“买衣服，”厉戎用食指挑了挑陆少唐那件儿大红羽绒服的后衣领，“丑。”
陆少唐“”
哥，您是霸道总裁嘛
陆少唐心里吐着槽，方才那点儿愁苦的情绪瞬间散了个七七八八，什么林茵木茵的全都扔到后脑勺去，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如果陆大少屁股后头真能长出尾巴，现在百分百直直地翘到天上
老子的男朋友带我买衣服，男朋友帅爆，男朋友牛逼
“那我还有个问题，”陆少唐认真地说，“能让我回车上先把这破羽绒服扒了么”
“”厉戎皱着眉头多看了一眼，沉声道，“能。”
北城大学、幸福花园和新关大街，三个地儿连起线来差不多是个等边三角形，三块建筑群遥遥相望，稳稳坐落在海云区正中。
有句话说，北城大学的学生都有同一个梦想白天逛新关大街，晚上住幸福花园。这话历史悠久，出处无从考证，但厉戎明显从没生出过这个想法。
厉戎是那种从不逛街的人，朋友品牌出品的职业装就占据了衣柜的五分之四，上辈子陆少唐就清楚这点，没少染指过厉戎的衣柜。
厉戎驻足看过指示牌才带着陆少唐上了电梯，碰巧遇见几个北城大学的女学生。学生们大概是没课约着来这儿逛街，零零散散地红着脸跟厉戎打招呼。
“厉老师，您也来买东西”
“嗯，”厉戎沉默片刻，“你们好。”
“啊啊啊”几个女学生激动得小声尖叫起来。
厉戎是北城大学响当当地传奇人物，年轻有为单身未婚，可惜为人冷漠，在学校里不苟言笑，她们平常连问个问题都要互相推三阻四，生怕影响平时成绩。
今天居然能在购物中心遇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人物，还说上了话，还看见厉教授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小帅哥，两人举止暧昧
这特么是什么神一样的运气
简直是回去做梦都要笑醒，随时制霸校园八卦论坛
厉戎背过身站到了电梯按键附近，面向没人的正前方，但学生们的底气明显足了起来，一个烫着大卷发的姑娘哆哆嗦嗦地问“厉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
“”
厉戎还没出声，陆少唐先抢白道“还不是。”
厉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陆少唐把手搭上厉戎的大衣肩线，又笑眯眯补充“不过早晚会是的。”
“啊啊啊”几个女学生又激动得小声吆喝了一波。
问话的大卷女孩儿脸色红得比其他人更厉害，对着朋友手脚并用地比手势，看陆少唐还盯着她看，眼珠子一转笑了一下“那、那祝你们幸福您和厉教授看起来特别般配”
陆少唐立刻好脾气地跟人家握手“谢谢，谢谢你们北城大学的姑娘真是又有文化又好看。”
“”
厉戎半个字都不想说。
等在欢送声里下了电梯，陆少唐跟在厉戎屁股后头左顾右盼，他挨个儿欣赏了一番附近牌子的店标和o，为即将身价暴跌的自己感到一阵悲从中来。
“厉老师，这儿没有一个我爱的牌子。”陆少唐满脸辛酸。
“没关系，”厉戎似笑非笑，“这儿也没有你未来的男朋友。”
陆少唐“”
兄弟，别做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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