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国家博物馆坐落在长安街附近，出于众所周知的缘故，停车场并不对外开放。
两人就近在大剧院泊车，还要额外再坐一站地铁，陆少唐在地铁站忙里偷闲地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拧开，一瓶递给厉戎。
他连灌了几大口，舒服得眯了眯眼睛“不是我说，中午那快餐店买调料是不是不要钱啊这后劲儿比喝酒都过瘾，跟你们食堂有一拼。”
那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说
厉戎挑眉想问，衣袋里手机比声带响得更快。
厉戎做了个手势，面向车窗一侧接起电话，陆少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串沉闷的“嗯”、“好”和“知道”。
是当真惜字如金。
直到挂断前厉戎才勉强多说了几个字，道“以我个人的名义，全部卖掉。”
卖掉卖什么
陆少唐握着栏杆一头雾水。
前世他和厉戎熟识是在陆家出事之后，厉戎以律师的名义与他接触，两人才逐渐有往来。在那之前的事，厉戎自己很少提及。
陆少唐和厉戎恋爱三年，旁敲侧击也知道了不少厉家家门里的陈年往事。只有有关厉戎父母的消息，陆少唐将心比心，从来没问过。
至于金钱财产
他陆少唐在乎过钱吗
不过话虽如此，贺子琛也问过他，厉戎这种人一辈子就做个大学老师，心里是不是也会不甘心
陆少唐拿遗产够花这四个字把他挡了回去。
但他还真的不清楚，厉戎到底继承了多少财产。
难道厉戎是要卖房子
陆少唐顶着问号和厉戎走下了地铁，就差把好奇俩字儿写在额头上。厉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提醒道“鞋带。”
陆少唐低头，甩了甩小腿，忍不住心疼得小声骂了句“我靠”
这双休闲鞋是陆少唐浑身上下唯一仅剩的原装配件，售价两千多刀，有价无市，他在家瞪着眼睛熬了大半宿才抢到。
鞋背上交叉的白色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散了，半截拖在地上，织物上隐约还沾了些黑色的液体，看着就让他头皮发麻。
这事儿只有少数亲近的人知道陆少唐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洁癖上到下雨天宁死不踩泥水，下到谈恋爱不乐意跟人上床。
但凡是有奇怪色泽和气味的液体，对他陆大少来说，都堪比生化武器。
但现在厉戎还看着，陆少唐只好硬着头皮把手里的瓶子递过去，咬着后槽牙道“帮我拿一下。”
厉戎没接。
路过的年轻女孩儿忽然惊叹出声“哇”
厉戎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究竟哪根筋不对，看见陆少唐皱眉的表情，心里就山呼海啸地涌起情绪。
在他想清楚之前，身体已经自发半蹲下去，手指绕上了陆少唐的的鞋带，动作相当熟练地打好了绳结。
陆少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路边的人流也好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停滞了一瞬。
“那两个帅哥是一对嘛果然好男人都内部消化了啊，羡慕死人了”
“妈耶，是我梦中的场景了，太甜了我怎么就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啊。”
“反正你胆子大，干脆去要个微信啊又不亏”
“滚啊，要去你去诶你别推我”
厉戎“”
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有毒。
陆少唐愣在原地，愣是惊得连个语气词都没说出来，他找了几个话头，都觉得不太合适。厉戎率先黑着脸站起身。
男人背过身先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走了。”
陆少唐迟疑着回“哦。”
两腿机械地迈起步子。
刚才有那么一刻，陆少唐心里冒出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他能重生，那厉戎会不会
但从前几天的表现看，厉戎似乎又真的不记得他
妈的，管他呢陆少唐用力晃了晃脑袋，遏制住破坏自己发型的冲动。
他眉眼一弯，大步追了上去“厉老师，等等我”
工作日下午，前来看展的人不多。
陆少唐熟门熟路地招呼着厉戎走到场馆门口，从手机里调出两张电子版的展览票。
接待处检票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热情“两位先生稍等，休息区有茶水。二位可以先去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们的解说员一会儿就到。”
解说员
厉戎略微挑起眉头。
陆少唐倒是完全不惊讶，客气地道了谢，指指沙发道“厉老师，这边儿。”
厉戎没有坐，走近了几步开口问确定需要解说么”
“听听看呗，”陆少唐没什么形象地在沙发上葛优瘫，“就当涨知识了。”
又仰着脸嘿嘿一笑“要不然我给厉老师做解说好歹我也算是个艺术生。”
“不必。”厉戎果断拒绝，“等吧。”
陆少唐“”
所谓的票其实就是主办方高层签发的一种特殊票种，票面上没有标价，也不对外出售，唯一的额外附加服务是向参展人全程的专业陪同解说，美其名曰高端订制，其实鸡肋得聊胜于无。
但能拿到这票的人终归非富即贵，解说员很快小跑着赶到，简单说明展览大概的展品情况后，恭敬地领着陆少唐和厉戎进入一号展厅。
这票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自带绿色通道，不用忍受排队的折磨了。
走过检票口时，陆少唐的肩膀与附近等候的年轻游客蹭了一下，游客手里的说明手册掉在地上，隔着墨镜与陆少唐眼神交汇。
“不好意思。”陆少唐随口道。
他心思都放在展览和厉戎上，道过歉就继续跟着解说向前走。
“”
大约呆愣了几秒，依旧等在入口处的游客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混血面孔。
“陆少唐。”游客轻声念了一遍。
深蓝的瞳孔里刻满不可置信。
游客摸出手机，犹豫着拨出一串号码，电话那头是女性的轻柔嗓音，慢条斯理的咬字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
“喂，是我。我是陆焱。”青年沉声道，“我回国了，一起出来聊聊么。”
印象派绘画是陆少唐心头挚爱，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两辈子都喜欢。
前世他自主品牌“唐风”的第一季主打款，就是利用衣料材质的不同透明度制造渐变，对色彩进行大胆尝试。
线上发售后，销量惊人。
最后斩获国际大奖的那条礼服裙更是以渐变的蓝色为主调，调和灰色与白色，衣料质地繁复轻柔，剪裁时加入不对称的装饰元素。
有评委说这是穿在身上的梦境。
陆少唐为之命名为洪水。
但创新是设计师的生命。这次重生回来，他暂时还不打算复原它。
展厅走过三分之一，陆少唐就把之前的心理活动忘了个七七八八，兴奋地跟解说员聊起构图和艺术家生平，从近代时尚潮流聊回墙上的印象派大师画作。
时不时还用求赞同的眼神斜上厉戎一眼“你说对吧，厉老师”
厉戎不知道对不对，厉戎想打人。
自从陆少唐开始大谈特谈，厉戎就没再开过口。他克制着自己，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但表情明显有些紧绷，不像刚才那么自然。
北城传闻里的无能贵公子忽然变成了博古通今的文艺达人，还对绘画、设计这些他过去嗤之以鼻的东西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景象不管被谁看见，怕不是都是感慨一句“卧槽”。
“真没想到您对艺术史这么了解。”解说员赞叹地看向陆少唐。
陆少唐抻了抻胳膊，双手交叠在脑后，嘚瑟地露出一排白牙，又回头冲厉戎笑“都是临考前背书背出来的，设计狗必修课呗。”
“您也是学设计的呀，难怪，”解说员笑了笑，“但我的同学里也很少有像您这样，理论知识这么扎实的。您应该是自己就喜欢绘画和设计的，对吧”
“对，”陆少唐挑了挑眼尾，“厉老师，我厉不厉害”
“”厉戎沉默着点了点头。
厉戎确实知道陆少唐是在北传念书，读的是那年录取分数最低的服装设计。
但他记得特别清楚，陆少唐并不喜欢这个，入学没多久，就闹着要转学到国外。
那次阵仗闹得很大，连陆老爷子都惊动了，北城太太们的社交圈子，也磋磨了不少口水。
后来陆正瀚托了不少关系，给这个二世祖弄了个经济类二专的位置，这才有了后来厉戎第二次去陆家做家教，和随之而来的故事与事故。
虽然厉戎一直觉得当年陆少唐另有所图，不是真心想要从商。但一直信誓旦旦要接手公司的纨绔子弟就这么朝着艺术梦想拔腿飞奔了
怎么看都比当年的弃艺从商，更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更何况，厉戎也确实没想到
号称要追他的陆少唐不是来看他的。
这人真是来看画的。
还欣赏得特别仔细，姿态无比认真甚至都没分多少眼神给他所谓“未来的男朋友”。
厉戎深深地看了陆少唐一眼，像要把面前的后脑勺给看出个洞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少唐就是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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