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府的两个小郎君的性格也不能说是不好，只是并不那么好管教而已，大的那个从小聪慧心思重，小的那个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自主意识弱。
相比之下，韩佸还是更喜欢知道进退的韩虎头，所以即使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并没有，韩佸也还是比较有心情指点一下他的。
跟教哥舒府的两个小郎君用的启发式教学的方法完全不一样，对韩虎头，韩佸采用的完全是填鸭式的教育，他知道韩虎头承受得住。
从韩虎头开始习字到现在，不过三两个月，他就已经走完了一般幼童长达数年的发蒙阶段，来到东都之后，除了乱七八糟的韩氏特色杂文野记，韩佸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里就开始出现春闱考试范围内的经书了。
最近两天韩佸在哥舒府讨了份差事，教授韩虎头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的人物就落在了工科男崔二十二身上。这一次，在文经上一直没有碰到大障碍的韩虎头栽得彻彻底底，解题时神奇的脑回路，经常会把崔二十二气得吃不下饭，一来二去的，竟然省下了不少粮食。
这一晚，又是一个崔二十二吃不下去饭的夜晚，崔二十二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学不会九章算术这种入门级别的东西呢
韩佸呵呵一笑，崔二十二一个死活学不进去文史经注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脸嘲讽别人。
崔二十二还在一边苦哈哈的抄书，韩佸盘着腿坐在榻上温和的对站在一边惴惴不安的韩虎头说“算经先放一放，虎头，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然而写字又是另一个韩虎头不擅长的领域，他嗫嚅着回答道“就我每天在沙盒里练半个时辰，然后再写二十张大字”
韩虎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韩佸的神情，又接着说道“族兄，算经”
韩佸挑挑眉毛，这小家伙还真是勤奋的让人出乎意料“算经你不用急，先放放没有关系，把你今天写的大字拿来我看看。”
对于数学不好的人来说，十年磨一剑不如临时抱佛脚，再说算经也并不是春闱考试的重点，韩佸并不打算在这上面为难韩虎头。
“是。”韩虎头咬了咬唇，还是听话的去另一件屋子里拿他的大字了，僧人分配给韩佸三人的两间房子，被他们分别以布幔隔开成四份，一予韩虎头习书，一予韩佸和崔二十二抄书做记录，剩下的两个半间留作三人休息。
韩虎头走了，崔二十二停下笔坐在他闲来无事，重拾木匠老本行做的胡椅上，抚着额道“我一直都想要问问你，十二郎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两个走这么远的路就够费劲儿的了，你还带上韩虎头这么一个孩子”
“啊”韩佸歪着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最开始也没打算带啊，是我阿娘硬扔给我的，说是把他放在韩家庄没有人教导会误了学书的年纪。”
“那也可以由你季父带着啊，在江左游历一代只是奔波劳累，跟着我们可就保不齐会碰上什么事儿了。”
“不行啊。”韩佸的嘴角朝一边挑起，露出一个苦笑，“二十二你不知道，韩虎头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养在家里的，阿娘虽然没有不同意，但是也并不见得喜欢他。”
崔二十二“为什么不喜欢他”
崔二十二皱着眉头，一路上走来，他对韩虎头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身世可怜又懂事的孩子，韩家绝不缺他一口吃的，郑氏也没有讨厌韩虎头的理由。
韩佸“这本来”
韩佸一句话刚开了个头，韩虎头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他和崔二十二对视了一眼，都息了声。
跟韩佸待得久了，韩虎头身上的乡野之气也去得差不多了，一抬手一抬足之间带上了些许世家大族特有的矜贵，单论这一点上，他就比崔二十二那个混人好得太多了。
韩虎头躬身把手里的纸张递给韩佸“族兄，这是我今天写的大字，请你指教。”
“嗯。”韩佸倚着榻上的小几接过韩虎头手里的那沓纸接过来，一张一张迅速的翻看着。
坐在胡椅上的崔二十二愈发没有正形，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仰头看着房顶问“十二郎，怎么样啊”
“唔还还行吧。”这回韩佸也觉得脑壳疼了，韩虎头的字嗯实在有点对不起崔二十二日复一日努力抄书，才买来的价格昂贵的纸墨。
韩佸自己是没有遇上这种困境的，他上一辈子写了几十年的钢笔字，小时候练过不少字帖，字形和字架都是好的，来到唐朝以后，钢笔换成毛笔影响也没有特别大，也就刚开始的时候笔力不够显得绵软。经过一年的练习之后，韩佸现在的字是韩愈和郑氏都夸赞的好，毕竟笔划上带着后世发展出来的新鲜感。
韩虎头最开始习字是韩愈教的，后来是崔二十二带的。
韩佸也不太清楚韩愈都教了他什么，反正他们一起启程的时候，韩虎头已经能写一些字了，崔二十二一路上的教法他倒是见过一些，无外乎练习而已，不过因为对唐朝人习字方法不太清楚，韩佸一直也没插手。
把纸都放在案几上，韩佸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虎头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崔兄有几句话要说。”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韩虎头给韩佸和崔二十二分分别行了一礼，乖巧地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韩佸还是倚在案几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连头都懒得转动一下“二十二啊，我让你寄的家书你寄回去了吗”
“寄寄回去了。”崔二十二根本不想谈及这个话题，为此甚至主动提起同样让他尴尬的韩虎头的教育问题，“韩虎头的字和算经，你打算怎么办先说好，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这个蠢货估计天生就不适合学经学。”和我一样。
不过最后半句崔二十二并没有说出来。
韩佸这才把头转向崔二十二的方向“你别转移话题，一共四封，是都安排妥当送回去了吧”
这四封家书里面，一封给韩佸的阿娘郑氏，一封给韩愈，一封给不知道有没有跟韩愈分道扬镳的慧通，最后一封，是韩佸为离家出走的崔二十二给蔡娘子写的，崔二十二对此颇为不快。
“是是是。”崔二十二坐直了身体，眼神跟韩佸的交汇在一起，“关于我阿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啊。”韩佸无所谓道，“并且短期内还不打算告诉你。”
崔二十二撇着嘴点点头道“不告诉我最好，关于她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想知道。”
韩佸“蔡娘子她很不容易，以前不知道哦啊吃过多少苦，你别太记恨她，我阿娘也”
“嗯你阿娘怎么了”崔二十二把右腿从左腿上放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关切问，“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韩佸“没出什么事，我阿耶去世的时候，阿娘就不想活了，以前只是勉力为了我和季父撑下去，也是怪我遇事太喜欢出头，所以今年她才把我和季父都推出了家门韩虎头本来是我算计好要来给她逗乐用的，谁知道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一心想着想着”
崔二十二的眼神开始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韩佸最终也没能把那句话说完，他“呵呵”苦笑了两声，从小榻上下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崔二十二道“二十二啊，你说她们这些女子怎么就这么容易想不开呢”
崔二十二想起他小时候在私塾了跟着塾师学过的两句话，叫做“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长叹了一口气，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望着天上的月亮，裴度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出现在韩佸脑海里。
韩佸也不是没有爱过人，也不是没有失去过所爱，但是他竟想象不到他像蔡娘子或者郑氏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
现在，在这山寺里的一扇小窗前，韩佸忽然有点明白他上辈子为什么会孤独终老了。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过谁。
“梆梆梆”就在韩佸和崔二十二分别陷入各自的世界里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十二郎，你睡了吗”裴度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过来，打破了一室凝滞的月华和伤心事。
“还没有。”韩佸下意识回答道，“门没关，中立你直接进来吧。”
门“咿呀”一声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打开了，裴度的脸缓缓的出现在韩佸的眼前，他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把韩佸心头上的故人驱散的远远的。
“二十二也还没睡”裴度扫视了屋子一圈，眸光渐渐定格在韩佸身上，脸上带着“中立”式的平和微笑，声音温柔自带治愈效果，“真是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两位，傍晚时候忘记告诉你了，十二郎，武大郎想邀请你们参加后天的牡丹花会，托我知会你们一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定河边无数的白骨，都是为了守护长安月色和东都牡丹而死去的深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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