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书回到学校跟辅导员请了假，简单收拾了一下，买了当天的最后一趟航班便匆匆赶往机场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乌鲁木齐的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云锦书背了包往机场大厅外走去，一出大厅便看见艾米拉正抱了臂斜倚着车身浸在昏暗的灯光里，她径直向她走去，似有感应，艾米拉回头看她，疲惫的神色里多了丝喜色，然后张开手臂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锦书。”
“姥姥，没了。”云锦书忍了一路的泪水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艾米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出奇地平淡，但云锦书明白，她内心一定比她还要难过，只不过她向来都不是那种会把心事挂在脸上的人，即使内心再痛苦，再难过，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云锦书记得，小时候俩人一起去河里摸鱼，艾米拉不小心被玻璃碎片割破了脚，可她愣是一声没吭，直到晚上睡着了，伤口发炎了，她在睡梦中疼的哭起来，姥姥才发现她脚底下居然被割破了约五厘米长的口子，白生生的肉肿得翻到了一边，姥姥一边气的直骂她一边又心疼的止不住掉眼泪，最后还是背了她去附近的医院清理了伤口，吊了瓶消炎药，这才好了起来。后来艾米拉快中考了，她的父亲突然提出要离婚，母亲一气之下竟喝药自杀了，而她既没有哭也没有不闹，冷静地令人难以想象，但是中考过后，她留下一纸条，说是她出去散散心，然后就此失踪了半个月，姥姥都急得快发疯了，将她平日里可能去的地方统统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音信，最后只得去公安局报了案，最后还是警察在喀纳斯湖边找到了她，她只身一人带着二十块钱在喀纳斯湖旁睡了半个月，白天就看着湖上成群结队的白天鹅翩翩起舞，夜晚就躺在湖边的岩石上数漫天星斗，饿了渴了就去附近帮人家干点活换点馕跟水，硬是撑了半个月，最后要不是附近居民发现她一连几天都宿在湖边，害怕她出事，这才报了警，否则警察也不会这么快找到她。她被送回来的时候，神情寡淡，六神无主，姥姥抱着她哭了很久，说她对不起艾米拉，没能教育好儿子，给她一个好父亲，让她小小年纪就遭受这样的伤害。艾米拉的父亲因常年外出做生意与妻子聚少离多，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就出现了矛盾，发展到最后直接连家也不回了，出轨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艾米拉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这才喝药自杀了。从那一天被送回来后，艾米拉没开口说一句话，直到第三天云锦书拉着她去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对姥姥说，奶奶，他们都不要这个家，我要，以后你就是我的家。姥姥眼角噙着泪水摸着她的头说，好孩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奶奶永远爱你。艾米拉看着姥姥郑重点了点头，然后上床睡觉了。这么些年，艾米拉一直都跟姥姥住在一起，毕业后就回到了乌鲁木齐工作，平日里若是见到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带回来给姥姥，对姥姥极孝顺，所以别看她一副淡然的模样，云锦书知道，此刻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因为她比谁都更爱姥姥。
“他们都到齐了？”云锦书直起身抹了眼泪，眼睛红红地看向艾米拉。
“就差你了。”艾米拉点了点头，顺手拉开了车门。
“走吧。”云锦书整个人都十分低沉，转身钻进车里。
一路上，艾米拉将车子开的极稳，五月的天气，并不是多热，但车里的冷气开的十足，云锦书不自觉哆嗦了一下，转眼去瞧艾米拉，不知道她何时来的，连身上的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换下，可见她也是听见消息就匆匆赶过来，云锦书默默将身子往车窗移了下，尽量避开冷气吹拂的方向。
“等下，会好点儿。”艾米拉并没有看向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放在膝盖上有节奏的叩着，那平淡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一定要这么冷淡？”云锦书实在是忍不住了，目光铮铮地看向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姥姥没了，她还能这般平静，平静地好像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事实而已。”艾米拉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呵，事实而已。”云锦书自嘲了一句，偏过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末了，猛地转头看向艾米拉，恨恨地说，“枉费姥姥那般心疼你，到头来，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连滴眼泪都舍不得流。”
“人都已经走了，你还要我怎样？非要我哭着喊着，你才觉得孝顺，是吗？”艾米拉突然刹车，似是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云锦书瞥到她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艾米拉的性子一贯如此，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刚冲她发火，只是觉得姥姥待她那样好，可她老人家走了，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实在是为她老人家不值得，可如果艾米拉不忙于工作，那姥姥的大笔医用费又从何处来？紧靠爸妈每个月那一点钱是万万不够的，说到底，艾米拉没错，错的是她，是她不够成熟，还没看到生活的本质罢了。
“我有点情绪激动，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云锦书轻阖双目，略带歉意地说。
“奶奶没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一时难以接受，但是，你要知道，奶奶没了我心里比你更难受，原因是什么，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为什么，所以，别再这么孩子气了，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好么？”艾米拉像是累极了，说出的话也透出深深的疲惫感来，惹得云锦书内心一阵惭愧。
“我知道了。”她这会子消了脾气，又看到艾米拉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顿时心生不忍，连说出的话都平和了不少。
艾米拉重新发动车子，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再没有说一句话，云锦书也因为心里愧疚倚着窗边盯着街上华灯初上的景象陷入了沉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在了乡下的一处院落。
云锦书跟在艾米拉身后进了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断断续续低泣的声音，云锦书脚底下的步子顿了顿，还是踏进了屋里。
目光触及床上的人，眼睛一酸，她深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里走去。
姥姥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盖着色彩鲜艳的艾德莱斯绸被，舅舅姨妈都围在床周围，哭成了一片。
“好孩子，去见你姥姥最后一眼吧，她临走前还念叨着要等你回来。”听得声响，母亲从床边起身，红着眼睛轻声嘱咐她。
云锦书点了下头，走到床边，姥姥的面容十分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伸手触上她的肌肤，冰冷僵硬的感觉将云锦书一下子打回了现实。
因为父母工作的性质，不便经常带着她到处跑，只好将她放到了姥姥家寄养，所以她几乎是有姥姥带大的，她对姥姥的感情不比艾米拉少。
“姥姥，对不起，我来晚了。”云锦书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硬生生叫她给憋了回去。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姥姥那样爱她了，突然间安静的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
“妈真是白疼了这两个小兔崽子，一个读个书跑那么远，一个整天忙工作，妈临走前还在念叨要等她们回来！”二舅见云锦书与艾米拉跪在床前一滴眼泪都没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
“二哥，少说两句，俩孩子心里都不好受！”小姨出声劝道，安慰似的抚了抚她的肩膀。
“老二，妈一向身体都不好，你我都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又何必怪罪孩子。”大姨接过小姨的话茬，又说了几句。
“老大还没来？”母亲望了一眼门口，迟疑地问出了口。
“提那混账家伙做什么！妈的病还不是他给气出来的！他要是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二舅越说越气，整张脸红得似关二爷。
“老二，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妈的儿子，我们的大哥，身上流淌着跟我们一样的血，妈走了，于情于理，他都是要回来的！”大姨深深叹了口气，望向门口的眼浮上了一丝无奈，这个家到底要何时才会真正像个家啊。
“好孩子，快起来吧，跪久了膝盖疼。”小姨伸手来拉跪在地上的云锦书与艾米拉二人，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姨，你就让我们跪着吧，这是我们唯一能为奶奶尽的孝道了。”艾米拉看着床上安详的老人，眼中的坚定让小姨为之一动，退到后面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晚，姥姥小院的灯火亮了一夜，大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准备丧事
云锦书与艾米拉俩人在灵床前披麻戴孝跪了整整一夜，待天亮时才回屋睡了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