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辰星希望自己能蠢一点，蠢到听不懂树老的言外之意。
树老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温柔地抚摸桂辰星的发梢。
待桂辰星情绪稍稍平复，树老才说道：“你该回去了。你的族人需要你。”
“你告诉我这些。你让我怎么回去？”桂辰星哽咽道。他别过脸，不想再看树老那带着心疼的模样。他怕自己会哭出来。
“不想孤立无援，你还是要回去。”树老似乎又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缓慢而忧伤，“只是我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心，不要被仇恨蒙蔽，不要被私心利用，公平对待每一个种族。”
“那你想我怎么做？”桂辰星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树老对上桂辰星那失去光明的双眼，植物的心也难得地疼了一下。
他弯下身，搂住桂辰星。
“你只要做自己就够了。”说话时，树老不自觉带上了祝福之力。愿能保佑这个孩子。
像风似的轻柔，夹杂了植物清香的拥抱，让桂辰星安定下来。
触感冰冷，却暖进了心里。
原来，不需要太多人喜欢他。有时候，只要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变得坚强。
*
看桂辰星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山谷边缘的背影，树老微微叹了一口气。
再扫过这空旷的山谷，与山谷里仅有的一株树，树老的心不自觉松了下来。
红尘纷扰，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被种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心再大，身体能顾及的也只有这一方天地。
看着不知何时长成参天巨木的大树，树老陷入回忆之中。
记忆里，那少年一身狼狈地倒在焦地上。
当时森林刚完结一场战争。树木七倒八歪在地上，就连树老都无法幸免于难，身处战火之中。好在树老聪明地舍弃自己粗壮的木身，只留一节树枝落在星之子身上，靠着星之子躲过了这一劫。
星之子虽然没死，但浑身是伤。当星之子跑到这山谷时，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化身一节树枝的树老也被摔在了焦土上。
他感受到了泥土还带着温热。
战火无情，不仅摧毁树木，连一片泥土都没放过。
这股热度直到今天都没有从树老心里消失。
星之子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但木已成舟，所有事情都不再能被他左右。所有人都不需要他时，那些笑脸化为了利益。每个人都在内心深处计较着如何从他身上获取利益。
爱他的人也有，可想到那些爱他的人因他受到伤害，化为一滩血肉，他就痛苦得嚎啕大哭。
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到温热的泥土里，将战火的余温彻底抹去。
被烘烤许久的树老看到珍贵的水，想趁着星之子痛苦流泪时，悄悄用根把泥土里的水吸收。却不想被抓了个正着。
树老被被抓到星之子面前，与星之子平视。
星之子哭得没有任何形象。脸上满是伤痕和灰土，伤口处夹杂着砂石，脏污不堪。
干渴的树老看不到这些，他眼里只有那些源源不断流到地上的泪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甘甜的东西。
星之子拿这么近，只是想瞧一瞧这是什么东西。额头上的血污让他看不起前方。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他的脸颊。
轻轻地，非常温柔。
带着小心翼翼与期盼。
“你在安慰我吗？”星之子声音很轻。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到这小家伙。
树老听到星之子的话，原本想收回去的树根也变得不好意思了。它知道星之子是会错意了，但树老不忍心看着少年这般苦痛。
树老干脆将错就错，将所有树根都伸到星之子的脸上，抚摸对方的脸颊，安慰着。
随着抚摸，星之子露出了笑容。干渴的树根也得到了滋养。
树老恍恍惚惚间意识到了一种奇妙的愉悦。
原来，利益和快乐并不是冲突的。
它既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赖以生存的水分，又能让对方感到快乐。
星之子将它埋在了泥土里，用元素之力为它浇灌水后，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战争之地。
树老从吱吱喳喳的虫子那听到近海鲛人族崛起后，吞并了十多个种族的领地。
抢夺领土的同时，像曾经的这片土地一样，烧杀抢夺。那十数个种族近乎灭绝，文明更是摧毁得彻底。
树老还从身上撒尿的黄犬兽那得知，星之子在试图努力阻止族人的暴行。
但星之子在逃亡的时候被抹黑，近海鲛人族已经不相信星之子的话。而星之子和平共处的想法也遭受族人们的质疑,近海鲛人族无法理解大好的形势为何不拓宽领土。只有充足的土地和食物，才能繁衍更多的族人。
当树老听到星之子试图拉拢其他种族，却被当成鱼肉煮来吃时，星之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树老的寿命悠长，它从来不数变化的日月。可当他再看到星之子的脸庞时，它忽然明白什么叫岁月无情。
当年的星之子，还处在成长期。身上再多伤，也掩盖不了他饱含的生命力。但再见星之子，星之子仿佛跳过了成年期进入了衰老期。整个人都憔悴不已。伤多得分不清由什么武器造成。
让树老最难过的是，那一双曾带给他甘甜泪水的双眼已经干涸，只留着无尽的绝望。
星之子佝偻着背，蹲坐着，将背靠在树老并不粗壮的躯干上。
树老需要用尽力气撑住身体，才不被对方压断。
星之子缓缓躺下，像连最后一点力气都失去。
星之子呆了一天一夜，树老记得非常清楚，就连星之子说过的话，它都记得很清楚。
“谢谢你收留我。”
“我不知道该去哪。”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我想回去了。”
“谢谢你。”
树老再次感受到泥土湿润。怀念那份甘甜的它悄悄将根茎伸到那里，却没有记忆中的幸福，只有无尽的苦涩。
“你是还想摸摸我的脸吗？”星之子的声音变得非常虚弱。
树老的脑子空白一片，还是下意识地把树根伸到对方的脸庞。
有些冰凉，但脸上没有泪水。
“我什么都没了。”
“希望你不要嫌弃。”
“谢谢你。”
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树老终于知道泥土为何而湿润。
但一切都太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