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元惠公十三年，深春的一日，阳光明媚，野地油菜花儿灿烂。
正午时分，小县城的一家棺材铺，一下迎来了两桩生意。先到的四人：打扮得体的一位姑娘背后跟着个婢女，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手里牵着个娃娃。老头本和老伴、媳妇、孙女街边乞讨度日。前日晚，老伴去解手，被马车碾了，媳妇拦着讨公道，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竟把人直接打死了。老头哪还敢造次，守着尸首在街边哭乞丧葬费，一乞就是好几日。吴羽灵是本郡兵马都统吴正的女儿，年芳十六，喜欢诗书画，这日带婢女去镇郊作画，巧遇了老头，于是想帮对方买两口棺材。
选完料子，比划完尺寸。她比较劳心，又觉得老头一个人抗不动棺材，也葬不动人，便想出钱让店家包办了。就这时候，又闯进来位客人，张口就一顶棺材最大尺寸，檀木，现在就做，落日前送到某某处不能延误！
此人三四十岁年纪，个头高大，样貌不修边幅，但衣着精简，背一柄剑。
棺材匠立刻转头对吴羽灵道：“姑娘，您的事儿之后再说吧，今日来不及了。”
吴羽灵一愣，一下子无法接受这露骨的区别对待：“他是您的…朋友吗？我们先来的……”
“你要着急，那边随便挑两口吧，便宜卖你。”老师傅一指院子里堆叠的几口，日晒雨淋后破旧难看的现成品，又悄悄道，“其实呀，你挑那口大的，我合计两个人也装得进…对他们来说，也是行善了……”
“不行！”吴羽灵气得一口回绝。老头儿连连道谢，说没关系——她心里只更难受！“我给一样多的钱，先给我做！”（对方檀木料贵）
那名剑客，下完单其实一直没走，闻言只道：“我不加钱。”
棺材匠为难了一秒：“姑娘，我不多收你一文，你和那位商量一下，他愿意我就先给你做！”
吴羽灵冷静下来，转过身：“您要是有急的理由，我理当相让。请问您急是做什么？”
“赶着投胎能不急吗？”
“那都是赶着投胎。”
“我给自己用的。”
吴羽灵一愣，微微皱眉：“你自己用干嘛要送到住家，直接送坟地岂不更方便？”
“好吧，是有可能我用。姑娘满意了吗？”
“好吧……”吴羽灵不傻，她猜对方是和人寻仇，不争了。和师傅商量好明日帮老头儿办全套，正要走，那剑客道：“现在，你得等到我这口棺材做完了。”
“为什么？！怕我通风报信？”吴羽灵难以置信，“我不管你的闲事！！再说，你可以现在就去啊，棺材晚到一会儿有什么关系？”
贺若飞一噎。他做事儿有这么个习惯，叫“棺材敲门”，本意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长久下来，变成了一种恐吓，他特有的名片。他一般比棺材晚到半盏茶功夫，留对方品味的时间，不留逃跑的时间。他知道这姑娘不是惹是生非的类型，但他是个讲究规则的人，就像他恪守自己的“习惯”。在不相干的人知道了的情况下，按说是要杀了灭口的。“咳，总之你不能走，也害得我不能走，这里的所有人，都得等到棺材做完。”言罢他找了把椅子门边坐下，卸下了背后的剑，“呵呵，我午饭都没吃。”
吴羽灵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荒唐的事，也是平生第一次，想拿兄长和父亲来压人！
“师傅，铺子里有食物么，随便拿来我果腹，算钱。”对方又道。
棺材匠战战兢兢地道：“不凑巧…午饭都吃完了……”
吴羽灵也没吃，带了些干粮，但因为中午能回家吃，就都给了老头儿。
剑客简直是长了狗鼻子，又道：“不可能吧？我闻到味儿了。”眼神一沉，“呵呵，撒谎的人，我从不嫌多。”
“真是霸道！不想给你吃，不行吗？”吴羽灵话没说完，老头儿一把拉住，慌不迭地送出了手里的包裹，“哎哎！是我这里有吃的…是我这…”他担心好心姑娘被欺负，就像他的儿媳不服气，被打死了。
对方打开包裹：“胡饼么，不错~”“啪”一块碎银，丢了过来。老头儿不敢捡。吴羽灵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抓起，塞到老头儿怀里。“尊客姓名？”她终于问道。
“呵呵……”对方斜眼睨她，“贺若飞。”
但问来名字有什么用？对自己来说，这人也就买东西插个队，抢东西吃还给了钱，让晚一个时辰走也不是要害她。她不可能受一点气就去麻烦二位兄长。尤其大哥，特别疼她，她更不想对方劳心！
她明白只能好好享受这憋屈。棺材匠正埋头苦干，应该是想早早送走“瘟神”，老头儿开始哄娃娃午睡，于是她也找椅子和婢女一起坐下，看书的看书，打瞌睡的打瞌睡。
贺若飞吃饱了便想睡。眼见师傅动作神速，他皱眉道：“慢点做！至少再做一个时辰！”言罢闭目养神。
没人说话。
棺材匠一抹额角汗，轻声道：“就差棺材盖板了…那我也先歇会儿……”
又过一会儿，婢女指指门边小声道：“他是不是睡着啦？我们偷偷走吧？！小姐不饿吗？再等，回去晚饭一起吃啦！”
吴羽灵正也这么想！老头儿摆摆手，表示他不溜。于是她和婢女迅速收拾了包裹，和老头儿棺材匠眼神告别。
刚走到门口，对方突然扭过头睁开眼，吓得二人倒吸口冷气，连退数步差点坐到地上。
“哈哈哈！”剑客笑出了声，“我再睡一刻，做盖板。”
终于又挨过了一刻，棺材匠开始干活，剑客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啊？受委屈了呢。”
“吴家里的。”她应付地道。
“呵呵，你都问了我大名。在意什么？”对方哼一声，又望向老头儿，“你是怎么回事，家里死了两个人，要她帮忙买棺材？”
老头儿于是把事情都说了。
“呵呵，好惨啊！”剑客笑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姑娘要不要，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他买个公道？”
吴羽灵反应过来，她第一次碰到做这种事儿的江湖人，有些好奇，试探地问：“多少银子？”讲道理，老头儿的事，走官府费时费力不讨好，这个途径到是简单粗暴有效率。
贺若飞思考了一下，给了个不多不少，对方肯定付得起的数——和正常价格比九牛一毛了。“那这样，明日这个时候，老头儿做棺材，你带钱来这里，到时候细说，怎样？”
吴羽灵和老头儿分外意外，两人悄悄商量。
“我一言九鼎，靠谱得很。”贺若飞瞥他们一眼，看着棺材匠扣上了棺材盖板，点头道，“去找人来抬吧！”不一会儿，老师傅找来了四个壮汉，众人抬起棺材。贺若飞回头道：“不管怎样，明日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看看，算赔你们等的时间了。”言罢，便留下了他们，和棺材一起走了。
吴羽灵回去后，立刻找二哥打听了对方的名字：竟然是个干收钱买命的杀手，还有个外号“无情人”，行踪不定，海捕在身依然嚣张！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去会会，因为对方最后的那句话，让她觉得，此人不讲道理中又分外讲道理。
次日正午，她和女婢带着当了几件首饰得的银两如约来到棺材铺。棺材匠已经做好了棺材，老头儿也在了。两人和她说了昨日县城的血腥命案。吴羽灵听到头皮发麻。几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帮凶一般心神不宁。“哎，买公道还是算了吧！”吴羽灵道，“你们当我没来过？”老头儿连连点头，棺材匠也说是。结果刚走到门口，人来了，换了身衣服，其他装扮不变。
“呀！好胆量！”贺若飞笑打个招呼，热情地把人都赶到了屋内，关起门，“虽然有没见证无所谓，既然人多，你二人便是个见证。”他先指了棺材匠和婢女，又给他们指了指吴羽灵和老头儿，“他们两个是我的‘金主’。我嘛，就是拿钱做事儿的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有份！然后毫不客气地抓走了婢女手里的钱袋，把银两全倒到了桌面。
“您打算怎么讨公道？先说来听听！我们并不是已经同意了！”吴羽灵硬着头皮道。
“当然是，金主想怎样讨，就怎样讨。”
几人面面相觑。吴羽灵寻思：撞死人又打死了人，肯定是个死罪！也就是说，他们要叫这个人去杀人了……
贺若飞数完银子，装回钱袋扎好：“不会是没想好吧？”他转对老头儿道，“很简单，两个选择，要钱，要命。”
“哎？！我、我……”
“要钱，我抢他钱财来给你，那就不伤他命了。讨了命，当然不能再抢钱。”他微笑解释。
合情合理！众人松口气。吴羽灵便问老头儿选哪个，她觉得钱更实在。
选了钱。
“既然这样，”贺若飞把手里的钱袋丢给了老头儿，又从背囊里取出一锭金子放到桌面推过，“应该够了吧？”他笑道，“因为我只做买命的生意。”
哦……所以 “买公道”这样就算买完了？怎么想都诡异……
是了！肇事者，丝毫无损。
不过她其实无所谓，初衷是帮老头度过难关，对方能过得好些，更好！
说好了今日之事不外传，众人准备散去。
临走，杀手又叫住了她，笑道：“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呀？在下佩服。”
“吴家里的。”她想了想最后道，“吴羽灵。”
对方一点头，目送她离开。
半个月后，吴羽灵偶然听说，那个小县城后来其实又出了命案，同样的“棺材敲门”！她立刻去了当时那个棺材铺！据老师傅说，对方送的还是那口，本来想叫她买的能装两人的破棺材！不过只是杀了两个人，没再多。
总之“只做买命的生意”原来是这个意思……两人感概不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