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快来尝尝，这是街上刚满三月的小仔鸡，我买了来，只用黄酒闷着，肉质鲜滑，娘子必是极为爱吃的！”蒋妈妈殷勤朝蒋娇娘笑道，“还有这黄河鲤鱼，可是从彰德府来的，听说连天家吃了一次都想吃第二次呢！哈哈，娘子好大的福气，竟能吃到这些东西。”
窥着蒋娇娘脸色，蒋妈妈笑声越来越小，渐渐不闻声响，这蒋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么殷勤的献上晚餐，没有打赏也就算了，怎么看上去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蒋娇娘拿起茶碗拨弄茶叶，“蒋妈妈你也是刘守备府里的老人了，可知刘守备为何被抄家？”
“这，”蒋妈妈低头不知该如何答，“想来是有什么不合上司的意吧，这些我们下人，也不知什么缘由。”
“蒋妈妈你是个妥帖的性子，我才要了你。家业兴旺免不了俭省克制，十两银子给妈妈置办些茶米油盐，妈妈倒好，五两银子置了这一桌席面，那，蒋妈妈剩下的五两银子呢？”
蒋妈妈哐当一下子跪下，“奴婢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污了主子们的银子，实是家里人口多，老老少少加起来四五十口子，但只馒头吃饱就要几十个，白面每石要一两，大米每石都要二两，一两银子买了三十担柴火，还不说那萝卜青菜，成筐成筐的搬过来，这些哪一样不是银子铺着的，奴婢拿了账本来，还请娘子对账。”
“呸！你多大的面子，竟要娘子与你对帐！”刘妈妈往前啐了一口，而后回了娇娘，“前园儿里二门外的小子们在檐下候着，说是头一遭吃饱饭，来谢娘子恩德。”
“走吧，”娇娘起了身，嘱咐迟香道，“先别忙着做床铺被褥这些，你们等下从里间把我的嫁妆箱子开了，在西里间和东里间各设上踏子，小丫头们在西间睡，你跟刘妈妈在东间睡。至于外头的小子们，横竖他们要来请安，等下一人割四尺棉布与他们，今晚上先将就呢，三伏天里也冻不着，明日让那些小丫头们帮忙，想来一日就能做出这些来。”
迟香忙应了，她洗漱的时候就净了脸，发钗首饰都去了，用头绳扎成发髻，别的装饰一概全无，端端朴素模样，此刻抱着两匹褐色粗布跟在娇娘后面，低眉顺眼，蒋妈妈见了低唾一句，“什么穷酸鬼的人家，也值得你这样巴结。”
想她蒋妈妈昔日在守备府里，守备娘子别说五两银子的一桌席面，若是开心了，什么金华酒、道口烧鸡，就是五十两银子，也没有不乐得给下人们的，偏偏这杜家，如此寒酸！连个五两银子一桌的席面都舍不得！若不是她为了贵人们的嘱托，哪里至于在这里窝着！
哎！可怜她的守备娘子啊，那天家竟说什么老爷贪污了军备银子，责令其返还上百万两，可怜她金玉做成的奶奶，无奈把他们都卖了出去。
廊下，蒋娇娘见小幺们跪了一地，口中道请奶奶安，她把没有褥子的缘由说了，又让人去前街杂货铺里买了席子，一人一卷毡席，并四五尺粗布，虽然寒酸，可也算说得过去。
刚准备让小幺们回去，刘妈妈匆匆赶来，成衣铺子的宋娘子带了五十床褥子来，想问问娘子用的上不？
蒋娇娘正在发愁，虽说小幺们有了毡席和粗布，可毕竟不算是正经的铺盖卷儿，这下倒好，全都齐活了，忙让请进来。
这一见面，娇娘便愣了，这哪里是往日那个心高气傲的宋娘子，她脂粉不施的，小脸蜡黄，衣裳虽干净可也有皱褶，双眼肿的核桃似的，娇娘忙拉了手道，“宋嫂子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娘子拿了手帕轻试双眼，拉着杜娇娘来看褥子，“单人的俱是六斤的，枕头是放了谷壳的，五十床总共三百斤，棉花也是家里仅有的存货了，我带着家里的婆婆妈妈们做的，又牵了骡子送了来，没经外人的手，都是干净的。”
蒋娇娘摸着布料紧实致密，棉花暄软，便知宋娘子选择的是好东西，“宋嫂子送了来也省的我们去采买，只我家那男人出去了，他要晚会儿才回来，等他回来了，我让他把银子送过去？”
“杜娘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这东西都是自己做的，棉花也是家里从西边儿收的长绒棉，也不是想找娘子要个高价，只是我手头略紧些，还想让娘子把这银子给了我。”
蒋娇娘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当下便知道这宋家出了事，又思及下午宋家郎君满脸的伤痕，挥手让迟香拿了银子来，先拿戥子称了十五两整，又拿了一两碎银子出来，用块布包了给了宋娘子。
宋娘子接了银子，眼眶更是红了，“如今市面上一石棉花不过二两，棉布更是便宜，一尺不过十几文，娘子给我十四两五钱就行，多了的，多了的。”
“宋嫂子快拿着，”蒋娇娘笑道，“快别哭哭啼啼的，等下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了嫂子。再说了，难道我只给你本钱，不给你手工费了不成？没得让嫂子回去看那些婆婆妈妈的脸色，这些多的，嫂子给他们买酒吃。”
宋娘子这才稳住神色，苦笑道，“我以往是个爱掐尖好胜的性子，娘子你宽厚不与我计较，如今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才是最没算计的那一个，如今，我也不知过到哪一日就没了，到时还请娘子坟前与我烧把纸钱才好。”
“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娇娘把银子装了递给宋娘子，又把辣酱装了递给她道，“嫂子原先想要的辣酱，我让人装了这一小翁，吃的时候拿无水无油的勺子取了，准能吃到入冬了。”
“这是我那婆婆喜欢吃的，如今有更好的人给她做，哪里轮得到我？”宋娘子说罢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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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宋家那郎君把娇杏从青楼里接了出来，听说单单赎身银子就要八十两，每日里来来往往伺候的就有十多个，啧啧啧，好大的威风呢！”蒋妈妈说的口干舌燥，觑着上头蒋娇娘的神色，也不敢起身，跪着说道。
“那个娇杏有了身子？那宋婆婆呢？”蒋娇娘接着问道。
“奴婢下午买菜的时候，听见她们说，宋家娘子昨日晚上几乎把家里给拆了，你说也怪巧的，刚把娇杏赎身回来，她婆婆就病了，宋娘子那么精明果断的一个人，竟被瞒的丝毫不知。”
“若不是娇杏猖狂，上门来挑衅，怕是那孩子出生了，宋家娘子也还不知呢！”
“难怪，难怪，”蒋娇娘揉了揉额，“大爷午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刘妈妈端了碗茶上来，窥着娇娘脸色，见她面露忧虑，道，“娘子可是为了家里这摊子事儿烦闷？”
想着在外间跪着的蒋妈妈，娇娘黯然道，“我原本是普通庄户里的女儿，来到邯城之后家里不过是卖豆腐为生，最多不过是吃饱穿暖，要说使奴唤奴婢是断断没有的。”
“大爷疼惜我，他又有些本钱银子，想做些买卖，便想着家里张罗些人，可也不是为了奢靡享受，不过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罢了。”
“正是这样的道理，”刘妈妈虚虚在椅子旁坐了，“我比娘子大上许多，按道理来讲，不该在娘子面前说些什么，可老奴自卖自身，图的是主家养老送终，少不得多说一二。”
“妈妈请讲。”蒋娇娘端了碗茶递给刘妈妈，侧耳倾听。
“世上像娘子体恤下人的主家是少之又少的，蒋妈妈固然是把一半的银子花在主子身上，可细来想想，也是应该的。”
“您体恤孩子们家穷贫弱，连顿饱饭都吃不得，如今来到咱们府里，娘子先是准备了换洗衣裳，又准备了些床铺卷子，再来每人用的澡豆柴火都尽情使，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唇舌。”
“家规！”娇娘眼神一亮，顿时明白了，起身施了一礼，口中道谢。
刘妈妈慌忙跪了下来，“娘子何等聪明伶俐的人，哪里懂得这些污秽东西，不过是奴婢逞脸装大罢了。”
“刘妈妈快请起，快去把席面热了，我去外间请了蒋妈妈，并这些未留头的小丫头们，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一家人的缘分。”蒋娇娘忙把人搀了起来，又去外间把蒋妈妈亲扶起来，迟香带着几个小丫头烧火热饭，一时间人生鼎沸起来，就连小丫头们也松快几分，说说笑笑。
等到杜木辞了京城里来的贵客回到家，便见小幺们在前院儿门脸儿旁的两排房里安置下来，厚厚的被褥并枕头，一色都是一样的，见杜木进来，忙禁了声，齐喊道，“大爷！”
另有两个机灵的小子跑到后院去通知娇娘，“大爷回来了，眼下在前院呢！”迟香抓了一把铜钱赏了他们，进屋回了娇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