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又大又急，沿着屋檐拍打在走廊栏杆上的花坛，乒乒乓乓。两个人站在教室外面，看着对面明亮的教室。
“你家里几个孩子啊，你有兄弟姐妹吗？”祁昆突然问了一句。
黄亦恒转头看了一眼祁昆：“你家有几个？”
“我家就我自己。”
黄亦恒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你爸妈肯定很重视你。”
“我和他们关系不好，从小跟我外公长大的。我外公去年病重，日子也不多了。”说这话的时候，祁昆一点也不避讳。
黄亦恒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想说对不起，又觉得有点矫情。
祁昆光顾着看对面窗户里的人，过了两秒才察觉出异样。
“哈，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祁昆笑笑，“不是说你呢吗，怎么说起我了。你有兄弟姐妹吗？”
黄亦恒不仅有，还很多，但他不想说。秘密是一种交换，别人袒露了一点心声就加倍奉还，后果只能是自讨没趣。
雨越下越大，风往教室方向刮进来，天黑透了。
祁昆手撑在走廊上，站着看落下的雨。黄亦恒把教室的门窗都关好，也走过来。
他看到祁昆偷偷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看左右说：“你这个动作很危险。”
祁昆笑了一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耳机，插好，分给黄亦恒一只。
大提琴悠扬低诉，在雨声里格外好听。祁昆的歌单与表面上的倔强不太一致，却又有某种共通之处。古典音乐有的婉转，有的澎湃，这些是黄亦恒不常听的。风夹杂着雨点拍过来，有点冷，但气氛刚好。
“贝多芬？”黄亦恒问，他对古典乐不甚了解。
“和我外公那个老头子染上的毛病。”祁昆摘下耳机说，“是不是很老土？”
黄亦恒笑了笑没说话。
雨小了一些，祁昆要趁着这时候赶紧走。他推了车子出去，看见黄亦恒正往多媒体楼走，步伐比平时更快。
“黄亦恒。”祁昆叫他。
黄亦恒边走边回头：“你赶紧走吧，不用跟我干活了。”
“没人要跟你干活，”祁昆把外套的帽子戴上，遮住了半张脸，“你上来，我带着你，把你送过去。”
“没事，你先走吧。”黄亦恒没停下脚步。
“废什么话呢。”祁昆手脚并用，车子急停在黄亦恒身边。
黄亦恒没再和祁昆客气，跳上自行车的后座。车子一提速，顶风正好把雨水全拍在脸上。
“钱我微信转给你。”祁昆一张嘴，风把雨滴吹进嘴里。
“什么？”黄亦恒坐在后面，风有点大，他听不清祁昆说的什么。
“给你发微信红包！”祁昆声音大了些。
“我没绑定银行卡，”黄亦恒向前探着身子，“回头再说吧。”
“可我没有现金，又总是忘。”祁昆半回着头说。
“那你明天帮我带早饭还账吧！”黄亦恒的语气里带着笑意，这笑意让话的底气显得不足。
“什么？”祁昆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确定。
“早饭！你每天吃的那个榨菜包子。”
黄亦恒回到宿舍的时候，尹征翰和老鱼早就洗漱完在床上躺下了，不知道谁用手机放起音乐来。黄亦恒洗了头，站在窗边擦着头发。窗户上的水珠连成线，簌簌的往下落着。
到家怕是要湿透了。黄亦恒心想。
祁昆洗了澡，喂了猫，又给大家的充电宝挨个插上电，一个个小方块像整装待发的士兵。他吹了头发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只要我骑得够快，大雨就追不上我。
晚上看雨的时候，祁昆加了黄亦恒的微信。黄亦恒不轻易加好友，尹征翰也这么说。祁昆心里美滋滋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祁昆翻了翻黄亦恒的朋友圈，简单得很。微信名是h，头像是一片黄色。他的签名是：除了优秀，别无选择。
月考时间和高考一致，不用早起的感觉真好。祁昆到了教室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考场。
祁昆的考场在理3班，但是他忘了问黄亦恒在哪里。
7班的同学大多都集中在四楼和五楼，祁昆揣着两个包子上上下下跑了一遍，也没发现黄亦恒的身影。
该不会在多媒体楼吧？如果现在跑过去，回来肯定迟到了。祁昆心里盘算着，回到了自己的考场。一进教室，发现黄亦恒就坐在自己前面。
“你在这等我呢，我这一顿找。”祁昆平复了一下气息，把塑料袋交给黄亦恒。
“我就坐这。”黄亦恒淡然。
祁昆脑中的弹幕瞬间挤满了视线，缘分还真是奇妙。
祁昆小区楼下的早餐店很有名，豆腐脑和榨菜馅包子是招牌。他自己喜欢吃，尹征翰和老鱼也让他带过，没想到黄亦恒也注意到了。两个人中间隔着好几排，看来这包子是真的香。
考完最后一门就放假，二中平均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放假，大家都欢呼雀跃，心情像刑满释放一样激动。
祁昆还没能领会到这种心情，人在封闭式的环境中憋久了，对校园外的渴望会被放大，那种感觉只有住校生才体会得到。
黄亦恒依旧保持了他稳重的特质，不像尹征翰一样疯疯癫癫的。
大家都回到自己的班级，等着班主任交代假期事项。有人已经把行李箱拿到了班上，箭在弦上，跃跃欲试。
女生们不像男生一样幼稚，很多同学在交流答案，厉洋好像没考好，蔫了吧唧的。
“班长怎么还不回来啊？”尹征翰都等不及起飞了。
黄亦恒不在班上，他在和各科老师确认作业，不一会就和班主任高老师一起进来了。班上瞬间鸦雀无声。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摞卷子开始发，假期也不能放过大家。黑板上写着各科老师的安排，同学们好歹记了记，欢呼着出了校门。
祁昆推着车子往外校门口走，看到黄亦恒正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大概是拿行李。这个人总是这样，永远冷静理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两天的假期，黄亦恒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办一件事：配眼镜。
黄亦恒的近视不严重，但是他坐在最后一排，从上学期开始就看不太清，一直拖到现在不得不重新换眼镜了。三姐两个晚上没有回来，妈妈忘了给自己放生活费，黄亦恒去商场里找她。
大姐和二姐都结了婚，黄亦恒和三姐、妈妈一起住在30平米的旧楼里。
黄亦恒的爸妈都是棉纺厂的职工，小的时候一次工伤事故，爸爸进了医院，没抢救过来。单位体谅黄妈妈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不容易，原本只有干部才能分到的房子给了他们家，闹的单位里人人愤而不平。
那时候的国营单位经历了几次改革还是没有起色，几次裁员后，黄妈妈依然被留了下来。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领导的不忍心。
黄妈妈要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主动辞了职。单位也是有人情味，几个领导凑了一万块钱，置了个遣散费的名头，批准了黄妈妈的申请。
黄妈妈在小商场里租了个柜台，早些年卖毛线，后来卖十字绣，现在卖女士的内衣袜子。一个人的营生不好做，起早去进货，还要给几个孩子做饭，又累又苦。好在孩子们都争气，黄亦恒更是全家人的骄傲。
黄妈妈给黄亦恒拿了800块生活费，需要配眼镜又多给了几百。妈妈从小不让他受苦，起居饮食上也不会过分节约。几个姐姐都工作了，家里的情况正在好起来。
“考试考的怎么样？”妈妈对黄亦恒唯一的要求就是成绩。她原本希望黄亦恒读理科，理科有出息，将来能做金融、医生、工程师。这些都是好的，这些她都打听清楚了。可黄亦恒坚持要读文科，那是他第一次违拗妈妈的意愿。
“还好。”黄亦恒回答。
“好也不能松懈。”黄妈妈追着黄亦恒的眼神叮嘱。
“知道了妈。”
好，也不能松懈；好还不够，还要更好。黄亦恒在这样的告诫中长大，妈妈就是自己最好的榜样。他不能松懈，一刻也不能。他是全家的希望，他要对得起妈妈的付出。
“多让人省心的孩子啊，福气呢！”隔壁摊位的阿姨总是羡慕。
榨菜包子成了黄亦恒的美味。他觉得什么好吃可以连续吃，也不觉得烦。这一点，黄亦恒和祁昆形成了惊人的默契。
“多少钱？”黄亦恒接过今天的包子。
“不用给我钱，”祁昆打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我还欠你钱呢，你忘了。”
“那我也得知道多少钱吧。”黄亦恒说。
“我也不知道，一起结的账。”
尹征翰以其出色的八卦嗅觉率先察觉到了黄亦恒的不对，小声和老鱼嘀咕：“班长求人的时候可不多啊，这包子肯定有诈。”
“有个鬼的诈。”祁昆照着尹征翰的肩推了一把。
“真的，班长一般不麻烦人。”尹征翰和祁昆说，“你什么时候见他让别人帮忙打饭了？”
“而且，”老鱼也回过头来，“班长也从不给别人带饭。”
“总之就是事不关己，两不相欠。”尹征翰继续说。
“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一概与班长无关。”老鱼接话。
“我看你俩就应该说相声去。”祁昆放下叼着的酸奶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