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瑾休息了。
伽南再次去找她的时候，星魂告诉他说。
伽南不得不放弃找她询问事情的打算，一个人坐到晚上，怀揣着疑惑，寝食难安。
那个叫琦的女人和他讲述家乡时的种种神态历历在目，伽南发觉自己忽视了很多细节，他记得乐瑾第一次遇见琦时，叫他小心那个女人。乐瑾不会平白无故这么说，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找乐瑾仔细问问，可她休息了，他总不能跑过去把乐瑾拽醒，真这么做，星魂那小子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他可不想招惹一个只能打不能杀的麻烦说不定打都不能打，那小子大伤初愈，脆弱着呢。
左右坐不住，伽南决定亲自去找琦弄个清楚。
琦不在房间里，安静雅致的房间亮着幽微烛火，红泥铫子里煮着茶，热气从壶嘴里冒出来，茶香冲淡了空气中的焚香味道。
他站起供案面前盯着被琦供奉的灵位，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故女巫琦之位
伽南拿起灵牌，死死看着上面的文字，反复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死者重名而已。
但是没有上面是鬼族常用的绘字，朱砂里隐约有鬼族特有的红岩气味。鬼族只有一个叫巫琦的人他不会忘的，关于鬼族关于青牙谷的一切他不会忘的
巫琦，鬼族第二十任长老，无名无姓，单字一个琦，被族人称作巫琦。这个女人的名字，和这个女人的事迹在鬼族家喻户晓，伽南有记忆开始就听大人说过鬼族历史上有个叫巫琦的长老，她是族里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巫医，十四岁时才开始学医，二十岁时接替先辈遗愿，研究无数医籍和上万种神药，最终做到了历代长老都做不到的事
她完整复现了先祖残留下来的长生不老药配方，炼制出了它的雏药
从来没有人走到过这一步，巫琦不仅做到了，还给鬼族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二十代族人的研究，终于在她手中窥到希望，此后几代的长老甚至族长没人能盖住她的光芒。纵使她一生短暂，只活了短短二十年，她的作为仍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
她的灵位被供奉在神殿中，伽南分明记得，它最后在鬼族灭亡之际被烧成了灰烬。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灵位又会出现在这里了
巫琦。
巫
琦
伽南骇然于这一发现，灵牌砰然坠地。
“咔嚓”门突然响了。
他立即转过身去，推门进来的女人见到她，怔立在门口，“你怎么在这里”
转眼见他踩在脚下的东西，琦顿时垮脸，声音夹杂着厉气，还有滔天怒火破口而出
“把你的脚，给我挪开”
伽南浑然未觉。
他浑身冷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萌生出的可怕认知。
她说她的家乡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她说那里群山环绕四面环水，那里的人生性狂热，她还说过那里发生了叛乱她无家可归是了，这些都和青牙谷对得上。
全部，没有一丝一毫差错的对得上号
伽南开始不寒而栗，隐藏在心里无数年的恨不受控制，疯狂而出，“你到底是谁”
琦要疯了，她的自尊像那块灵牌一样被碾在脚下践踏，她要杀了这个混账，把他撕成碎片泄心头之愤
琦不由分说地一掌打向伽南，伽南侧身躲开，凌厉的掌风劈过他身畔
就在他做好准备迎接她下一招时，琦却没有追着他不依不饶，而是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灵牌，悉心擦掉上面的灰尘。灵牌完好无损，她冷硬勃怒的表情瞬间沉静柔和下来，认真关注的像在面对阔别多年的归乡。
案头灯烛剧烈摇晃，光晕时浓时淡，投在琦的身上，像穿过了一层透明玻璃或者虚无的空气，她脚下的地面没有留下一丁点儿阴影的痕迹，光辉孤零零的，石板明亮光洁。
琦站在火光底下，脚底下却没有她的影子。
“你你也是”凛冽的寒意顷刻间封冻了伽南的呼吸，直逼头盖骨
“什么叫也是”琦讥讽的笑了一声，把灵牌放回供案上摆正，侧眸看向背后的伽南，眉眼锋利，纤瘦挺拔的身姿似是一柄出鞘的剑，“你觉得我也是什么，是和你一样的孤魂野鬼”
伽南瞬间变脸，“你果然也是鬼族青牙谷的人。”
不，更确切的说她和他一样，不能称之为人。
“是啊，怎么样好不容易在异地他乡遇到同族人，想与我对烛抱酒畅饮不成”
呵，别开玩笑了，要是他真对族人怀有亲近之情，何至于到现在都和乐瑾关系不冷不淡的。
“我早该注意到的。”
琦辛辣道“那是你蠢不自知，你聪明一点我也不会等到现在。”
伽南咬牙切齿的蹦出一个个字眼“为什么为什么巫琦的灵位会在你这里”
“因为这就是我啊。”琦冷冷的呵笑了一声，“巫琦，这块灵牌所记之人，鬼族第二十任长老，研制出长生不老雏药的人，我站在这里，所以我的灵位在这里。你满意了吗”
满意
当然满意
伽南怒笑，他满意极了
“巫琦你他妈去死吧”
冷厉凶猛的掌刃袭向琦，千钧一发间，琦快速抓过灵牌翻身跃到墙壁上，借力飞退到房间另一侧。伽南一掌落空，手掌砍到琦身后的供案上面，坚硬的楠木案面登时出现七八条裂纹。
擅自闯进她的地方就算了，居然还想杀她，岂有此理琦恼火道“伽南，你别太不知好歹”
伽南掀起供案朝她甩过去。
供案猛的砸到放物架上，金瓶玉盏噼噼啪啪碎了一地。
琦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对上一双被恨意爬满的冰冷桃花眼。
“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要活着呢巫琦，明明鬼族已经灭亡了，你们这些为了鬼族肝脑涂地，拿族人炼药的疯子也应该死了才好啊。”伽南夺过墙头悬挂的饰剑，淬冷的剑面映亮他载满了深仇大恨的眼睛。
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被试药毒死之时，他也是用这种没有怨只有恨意的眼神瞪着强迫喂他吃下长生药的巫医。
然后他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地底下萌生了新的意识，绝望的聆听着身体腐烂在老槐树下的声音，灵魂困在肉体里无法挣离，被长久困在棺材里的黑暗与绝望剥夺了他属于人的美好，慢慢地，满腔大恨驱使他从腐烂的肉体里脱胎出来，以鬼的存在方式重获新生。
他是鬼族炼制长生药的试药人，而巫琦，是他一生绝望痛苦萌发恨意的一切源头如果没有巫琦，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那么多孩子为了完善最后一步长生不老药的配方惨死。
他要杀、了、她
苔绿色的玉制剑柄在伽南手中被捏得嘎吱响，剑锋以快及闪电的惊人速度刺入她体内。
琦被伽南猛力掼到墙上，眉头都没眨一下，“事实上我很早就死了，在你都还没出生前，我就成了青牙谷里人们口中的历史，不然何以成鬼。”她冷笑一声道“寻常刀剑杀不了鬼的，蠢货”
五指缝隙间亮出四根银针。
伽南松开剑柄，截住她的手腕狠狠用力，阴冷道“我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你痛不欲生一万次，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琦趁势拔出胸口上的剑，反手捅进伽南腹中，成功听到他的痛喘声，她甩开伽南的禁锢，“你不觉得比起我，拖着一副别人的身体寻求光明庇佑的你，更应该小心一点么你瞧，我再稍微用力一点，你这幅身体又得死一次了。不过，虽然你践踏了我的灵位，我应该给你点深刻的教训，但是看在你我同族的份上，我饶恕你的罪过。”
“饶恕”伽南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大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备受族人尊崇的巫医长老吗巫琦鬼族已经没了，那些愚昧可笑的族人都死绝了这里没人供奉你，没人觉得你多了不起，你和青牙谷的那些人只不过是一群杀人刽子手罢了该祈求得到宽恕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们我不需要你恶心的宽恕带着你的宽恕去见那让人恶心至极的青牙谷吧”
琦沉下面孔，按着剑彻底贯穿他的身体，狠狠转了一下，鲜血溅了她一手。“再在我面前诋毁青牙谷，我就杀了你。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不意味我会容忍你第二次，你最好别逼我。”
伽南扭曲着脸，双眼里的红意仿佛要化成血滴落下来“难道不是么你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那片用族人鲜血铺满的土地，不会觉得有人来找你们偿命吗那一万个无辜族人啊，可都是因为你炼制出的雏药而死”
“那又怎么样，有人用了我的剑杀人，我就得承担负责吗我给你一条鱼竿，你钓起一条有毒的鱼吃了身亡，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死后那些被用来试药的孩子是谁，也没必要知道，我犯不着为一件与我无关的事赎罪，又何惧午夜梦回他们来找我”
伽南看着她，她背对满室灯火，蒙着阴影，清声朗朗道“只要我好过就行了，别人好不好我才不在乎。”
“这就是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你深爱你的族人真够虚伪”伽南旋身，不顾腹部伤口，一脚踢开这令他憎恶的万恶源头，“为了一个虚假可笑的梦想，轻贱族人性命，正因为你们这种巫医存在，才会出现一万个试药人的悲剧。哈，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我好过就行了，你这样的女人去死就好了。”
琦踩在满地狼藉的玉器残骸上，衣角印上了他的脚印，她脸上浮现愠色，“没有这个虚假可笑的梦，没有我这样的女人，你能有机会和我说这些话正是这个被你鄙弃的先辈遗愿，赐予了你第二次新生，当你一口一个虚假可笑的时候，你的命也被你自己轻贱得一文不值你这么厌恶，何不如自行了断，一了百了。还是说你没有勇气，不敢对自己下手，只会对我叫嚣你才是真的可笑至极”
伽南咧了咧嘴，森白的牙渗出血的颜色，“我死之前，怎么着也得先弄死你这个罪魁祸首。”
“那好啊，有本事你来杀了我。”
伽南挥剑狠辣的刺向她心房，剑速快若雷霆，势如秋风扫落叶，锐不可当琦躲都不躲，直接正面迎其锋芒，剑穿透她的肩窝，她视若无睹，两指夹住剑柄运力震开伽南的手掌。
一股无形的气压震得伽南的虎口发麻。
他凝紧了瞳眸，像匹嗜杀的恶兽死死盯着琦，露出凶猛锐利的尖牙
这场以死相拼的争锋持续了很久。
房间里面的陈设被毁得不成形状，满地铺着碎片残骸，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剑痕。
盛着半盏灯油的灯托被剑气扫落在地上，哗哗烧起一大片火。
外面的夜光开始发白，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从开始的比拼剑术，到后面拼内力，再到后面干脆直接拼体力，硬生生空耗完力气，直到没力气抬一下手指头，这场厮杀不得不被迫中止。
“嗬嗬”伽南坐在地上喘着大气，撑着剑无力站起来。
琦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体直接透明了几个度。斜视了一眼伽南，她心头冷哼，从他旁边走过去，俯身捡起被摔到废墟里面的灵牌。灵牌在打斗中被剑划出了几道口子，琦抚摸着刺手的裂痕，一遍又一遍的想抹除掉毁坏的痕迹，眼中翻滚着黑暗的情绪。
她摸了摸眼角，没有眼泪的痕迹。“如果青牙谷还在就好了，如果青牙谷还在”
“哼虚伪”
琦推开倾倒在地上的放物架，“嘭”一声溅起无数粉尘，她对伽南说得极冷极慢极认真“如果青牙谷还在，少一个人也无所谓，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及，直接杀了你。”
伽南冷笑连连，暗自蓄力准备后手。
“我讨厌你这种人，不过比起乐瑾，我还是更喜欢你一点，至少收拾你，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伽南满心的荒唐讽刺感，“原来你知道罪恶为何物，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两字怎么写。”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就像一条饿久了的疯狗，不分好歹逮着人就咬，仇恨蚕食你的心智，驱使你像畜生一样对我亮出爪牙。伽南，你知不知理智怎么写”琦不屑的说“你心里清楚，没有人应该为那一万个试药者负责，炼制出长生不老药是所有人的理想，之所以造成这种悲剧，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你的恨，你的怨，你日积月累的不甘心，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此负责你要恨，应该恨你上辈子不会投胎，偏偏生在鬼族这样一个连维系血脉都步履维艰的地方。”
“满嘴胡言胡说八道你简直荒唐可笑”
他被试药的时候，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为所谓的理想奉献终身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没有选择的机会，就被钉在了冰冷的死亡碑上。没有人在乎他会不会痛，想不想好好活着，他们只在乎能不能炼制出长生不老药，他生而为人，却又好像不是人，不被当做一条鲜活的生命对待。
“当你们将族人的性命视为草菅，并且为了你们志高的理想对此习以为常，像疯子一样剑走偏锋，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得陪你们一起疯巫琦，你告诉我你们这群巫医失心疯枉顾族亲性命，你凭什么觉得所有的人也该跟你们一样残忍嗜血，把错的看成是对的，还他妈奉为信条之所以造成那一万个试药者的悲剧，和其他人没有干系，就是你们这群巫医冥顽不灵，自以为是，一手造成的”
琦下颌线绷得死紧，对于伽南的咆哮充耳不闻。
她研制出长生药的雏药之前，炼制长生不老药对整个鬼族还是一件无望的事，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演变成拿族人试药的可怕地步，琦并不知道，因为她研制出雏药那一年，为了弄清楚长生药的药性，以身试药，没有熬过几天就死了。但她理解后代的巫医为什么这么做，这是最好的选择，是当时青牙谷必须面对的严峻取舍，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值得的。
伽南的质问刺耳难听，勾起了琦埋藏在心里深处，最不想揭开的阴暗面纱。
琦头疼的笑了笑，五指插入松散的发中，拂过额角发丝，斜垂着眸子俯视他说“知道我为什么面对乐瑾那孩子会有罪恶感吗你们一样是长生不老药的试验品，但她却和你完全不一样，即使蒙受着无尽痛苦她仍然没有放弃过青牙谷，她比她怯弱的兄长更像个勇敢的战士，我欣赏这样敢于担负责任的女孩，我为这样的女孩承受过痛苦感到痛惜。”
“而你，以及无数像你这样的族人，你们一边天真的渴望着永恒的强大，一边又只会寻求庇佑。大家都是深陷在沼泽里的人，你们挣扎叫嚣却越陷越深，只会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负担，历代巫医为了你们这些族人付出的够多了，凭什么你们理所当然的该蒙受庇护，不用付出”
琦说“我喜欢优胜劣汰这个词，我希望青牙谷里没用的人越少越好，只剩下最好的人幸福的活下来。”
伽南久久不说话。
他不是找不到理由反驳，而是被她脑子里歪曲的思想震惊了受这种女人影响的青牙谷，养育出来的族人，脑子会跟她一样吗他过去究竟是和怎样扭曲变态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中的
伽南愤怒的掷地有声道“每个族人都有存在的资格，你没资格否定别人的存在价值，更无权左右他人的生命就算我们生前拥有一样的理想，但你们走了一条有罪的路，不管你们曾经为族人付出过有多少，从第一个试药者出现的那一刻起，你们就罪大恶极了”
“或许吧，也许正如你所说，但你说服不了我，我爱青牙谷，我为我们巫医为故乡付出的一切，深以为荣。”
“你”伽南恢复了几成力气，抬起剑誓要将这女人杀了祭天
琦见状，右手大张，两双透明的手从伽南脚下伸出来，一把扣住了他的双脚往后拽
“嘭”伽南撞到墙壁上，甫一挣扎，又有两双手从墙壁里面钻出来，钳制住了他的双手。
他整个人焊在墙上，动都没法动。
可恶伽南凶恶的瞪着琦，恨不得用眼刀子活刮了她。
“我改变主意了，与其留着你给我自己添麻烦，不如现在杀了你更省事。”琦捏着四根尖细的银针，阴冷的寒光宛若实质化的刀锋。
就在这时，星魂阴柔清淡的声音在门口好整以暇的响起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