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曹芳此次前来面见司马昭，就是摆着很低的姿态来求司马昭网开一面的，可是司马昭对自己如此恭敬的态度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但与此同时也抵消了他对司马昭的顾虑，心中的压抑也减轻了许多。
其实这也是王元姬想要达到的目的，可以让曹芳无所顾虑的将自己的来意讲明。
迟疑了片刻之后，曹芳只好亲自上前将司马昭扶了起来：
“朕深夜前来，希望没有惊扰新城候休息...”
司马昭拱手答道：
“哪里哪里，陛下肯驾临寒舍实乃是微臣的荣幸。”
话音刚落，司马昭躬身朝着府门之内展开右臂：
“让陛下滞留府门之外乃是微臣的疏忽，请陛下至内堂稍歇...”
就这样，在司马昭的引领之下曹芳和卫瓘一路来到了内堂，在抬脚跨进内堂的门槛之前，卫瓘特意嘱咐司马昭说：
“陛下此次前来不想招摇声张，还请新城候...”
“卫大人请放心，本侯知道该如何处置...”
还未等卫瓘将话说完，早就猜到曹芳此次深夜前来必然是有什么不能对外宣扬的机密之事，而且极有可能与那件事有关。
进入内堂之后，司马昭便对端茶进来的家老嘱咐了几句，随后家老便出门将内堂的大门关上，这样一来曹芳和卫瓘来过新城侯府的事就算是被封住了。
端起茶盏往曹芳面前的茶盅之内注入清新香郁的茶水之后，司马昭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旁，仍旧不忘君臣之礼拱手相问：
“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敝臣寒舍，是有什么要事吗？”
看了看面前茶面上浮动着的茶叶正在一片一片沉入盅底，早已经下定决心的曹芳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犹豫，他直言对司马昭说：
“想当初朕刚刚即位便被曹爽夺权幽禁，长年以来空有天子之虚衔却无王权之实，幸得令尊挽救太后和朕于虎口，才得以重见天日。至今以来朕对你们司马家都是由衷的感谢，大魏之所以能够抵蜀抗吴多年，也都得益于大将军的精明才干，这一点朕也十分清楚，若是没有你们司马家的话，恐怕大魏的社稷会变成什么样子，还真没有人敢去想...”
这一番看似恭维的客套话，却说出的曹芳的心声和肺腑，对此司马昭能够清楚的感受得到：“承蒙陛下谬赞，我司马家能够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承蒙陛下及历代先帝的信任和倚重，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为臣子应尽的本分，实在是当不起陛下...”
“爱卿无须过谦，听朕把话说完。”
曹芳抬手打断了司马昭的话：
“先前张缉和李丰等人的谋划，无论爱卿你信与不信，朕都没有事先授意过他们，他们打着朕的旗号妄图推翻你们，说是为了清君侧，实际上朕知道，他们不过是眼红你们司马家能够长期在朝中掌握重权，想要取而代之而已。朕没能够阻止他们，以至于令牛老将军和安阳亭候（即司马干）无辜送命，洛阳城内的司马家宅邸也遭受袭击，最终酿成了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惨烈局面，令朕感到很后悔...”
对此司马昭是相信的，因为曹芳有几斤几两他心中一清二楚：
“微臣当然愿意相信陛下，张缉、李丰之辈无视陛下、狼子野心，有此恶报也是罪有应得，况且现在大局已定，洛阳城内的风波也已平息，还请陛下不要太过自责。”
“不...”
话已经讲到这里了，曹芳便将自己此行来找司马昭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洛阳城内的风波还远没有平息，朕此次深夜前来密见爱卿，正是为了此事...”
之后曹芳便将许允和张皇后计划在平乐观誓师大典之上行刺司马昭，并且利用司马昭麾下的兵马杀回洛阳，彻底歼灭司马家的原委全数告诉了司马昭。
当曹芳说完之后，整个内堂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之中，曹芳知道自己说出了这场阴谋到底有多么的严重，所以他急需等待的便是司马昭的反应。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昭听后的表情并不像他来之前所预想的那样怒不可遏，而是看起来非常平静，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瞥了一眼站在曹芳身后的卫瓘，随即又将目光移回道了曹芳的身上：
“陛下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微臣呢？”
“因为朕不想再看到血染京城的悲怆场面了，朕之所以将这些告诉爱卿你，正是希望你们有所防备，令皇后和许允的计划不能得逞，同时，朕也希望...”
当曹芳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开始迟疑起来，这令司马昭十分在意，他心想或许这才是曹芳选择将一切真相告诉自己的真实目的所在：
“陛下有话但讲无妨...”
尽管内心犹豫，但曹芳还是选择将自己这个“过分”的恳求倾诉了出来：
“朕希望这一次能够不再杀人...”
司马昭听出了曹芳的话外之音，他口中所谓的那个人，恐怕是有特定所指的：
“陛下的意思是，命令微臣留张皇后和许允的一条命吗？”
“不是命令，而是恳求...”
此刻在司马昭面前，曹芳完全没有身为天子应有的威严和自尊，他几乎是用苦苦哀求的低沉音调对司马昭说：
“朕自知皇后和许允的罪行乃是万死莫赎，可既然朕已经将他们的全盘计划尽皆告知于爱卿你，还望你念在这个情分高抬贵手...”
“陛下既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应该清楚除恶务尽这个道理吧？”
然而尽管曹芳表露出自己万分的诚意想要留下张皇后和许允的性命，但似乎对司马昭却收效甚微，他缓缓站了起来将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小步小步迈动双脚：
“张皇后乃是罪臣张缉之女，当初兄长正是因为考虑到她是陛下的皇后，所以才没有株连于她，然而她却不思悔改、不知感恩，仍旧暗地里与许允串通一气，图谋害我性命事小，可他们居然还想将司马家连根拔起，这样的罪行请恕微臣实在难以让他们有所善终...”
见自己的苦苦哀求没有效果，曹芳情急之下竟然不顾天子的身份扑通一声跪在了司马昭的面前，声泪俱下道：
“朕身为一国之天子，却无法阻止京都之内因争权夺利而展开的流血厮杀，只能选择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卷入这充满血腥的洪流之中，朕实在是有愧头顶上的这个冠冕，如今朕不过是想少一些杀戮，还请新城候务必成全！”
“陛下切莫如此，这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司马昭见状连忙将曹芳扶了起来，一脸为难的说：
“如果陛下降诏赦免皇后娘娘和许允的话，那身为臣子的我只能听命而行，只是微臣有所顾虑，万一这次赦免了他们之后，下次他们再心有不甘，打着为陛下‘清君侧’的名义来对付我司马家，恐怕倾覆的就是臣等一族所有人的性命了。司马家身为大魏的臣子，为天子效忠乃至殉国都是理所应当，只是微臣担心，一旦臣等不在陛下的身边，吴蜀两国来犯，又有谁能够为陛下排忧解难呢？”
从表面上司马昭的话入情入理，的确，此刻放眼魏国朝野上下没有人有能力取代司马兄弟的地位，若是赦免张皇后和许允的话，想让他们以后对于司马家的宽大感恩戴德，从此安安分分，这是要冒着很大的风险的，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司马家就算是再厉害，恐怕也无法抵挡一而再、再而三的阴谋。
这下子曹芳没有了反驳之语，不过他也从司马昭方才的那段话中得到了启示，那就是无论张缉、李丰，还是张皇后、许允，都是打着为自己出头的名义来对付司马家，换言之，如果自己一旦不是皇帝了，那么他们也就没有了这个由头，一切风险自然迎刃而解...
不过，这也直接令曹芳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天子之位，还是张皇后以及许允一族之人的性命...
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曹芳终于做出了抉择：
“如果朕愿意将帝位拱手相让的话，那么新城候能够放过他们的性命...”
不得不说曹芳能够做出这样一个巨大的牺牲，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司马昭的预料，就连卫瓘也都面露惊色，这反倒让司马昭有些应接不暇了。
曹芳内心当然不愿意将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可是以他的思维，除了这种办法之外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之法了：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新城候也不必加以掩饰，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恐怕无论是你还是令兄，都对朕这个皇帝之位有所图谋吧，你们之所以仍旧以魏臣自居，无非是因为时机还尚未成熟罢了，朕知道自己的才能有多少，根本难以担当一国君主之重任，与其到时候被人难看的赶下来，不如趁现在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将皇位拱手想让，这也是我唯一能够阻止杀戮所付出的代价...”
凝视了曹芳许久之后，司马昭开口问道：
“可是陛下不觉得这个代价对您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吗？”
对此曹芳苦然一笑：
“这个世上有哪个君主愿意将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呢？可是明知道守不住却还是强行将这个皇冠揽在怀中不肯撒手，结果害得更多的人为了朕而丧命，到头来还是避免自己早就已经注定好的结局，多造杀孽也是朕的罪过，是时候该让一切划上句点了...”
不知为什么，从未在内心尊敬过这位窝囊皇帝的司马昭，第一次对他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并非是一个胆小鬼，而不过是被权势所包围的一颗棋子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