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吴国丞相孙峻在看到毌丘俭之子作为人质到达建业之后,便按照约定亲自率领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留赞,合计兵力共计六万人北上,经由无强口沿着七门堰、六安一路向北挺进。
在出征之前,驻守在柴桑的奋威将军陆抗曾派人向孙峻传达自己的亲笔书信,信中提到司马师必定会料到毌丘俭及文钦向吴国割地求援,所以会在寿春张开口袋阵诱吴军中计,但陆抗也深知立功心切的孙峻可能不会听自己的劝谏,所以陆抗刻意提醒孙峻,如果在北上途中沿途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那么就一定要格外当心,切记不能过度深入,以免被“关门打狗”。
正如陆抗所料,孙峻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而是亲自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寿春进发,结果沿途各郡县几乎真的没有半点抵抗就向孙峻投降,而孙峻也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取了庐江绝大多数城池。
这时的孙峻完全将陆抗的话抛诸脑后,反而对身边的吕据说道:
“当年陆抗的父亲陆逊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尚且不能替陛下征得魏国半寸领土,不过是自保有余而拓土不足罢了,如今本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魏国一郡之地,难道还要相信这个黄口小儿的话吗?”
就这样,孙峻选择继续向北进发,可吕据和留赞认为陆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最终在左右权衡之下,孙峻选择派遣留赞作为先锋先行探路,吕据次之,孙峻殿后。
当留赞的先锋大军行至成德之时,恰好遇到了难逃至此的文钦,他立刻将叛乱失败以及诸葛诞设有伏兵之事告之了留赞。
已经七十三岁的老将留赞听后当即气得吐血,然而他也发现此刻想要撤退根本来不及,于是他安排文钦去后方面见孙峻,同时将自己的印绶交由文钦和侄子,自己选择率领兵马挡住诸葛诞的冲锋,为孙峻的撤退争取时间。
在文钦离开后不久,留赞的军马就遭到了诸葛诞的猛烈截击,同时六安方向原本归顺孙峻的魏军也突然出现在孙峻的背后。
面对突然而至的不利局面,孙峻这才意识到陆抗的提醒是有先见之明的。
为了尽可能挽回损失,孙峻虽然不忍让留赞陷入必死之境,但为了大局还是下令迅速撤退,在冲破了魏军在六安的封锁线之后,他们在七门堰得到了陆抗的驰援,终于脱险。
而诸葛诞则收取了留赞的人头,以及他麾下八千将士的生命...
至此,历时三月的“毌丘俭、文钦之乱”宣告落幕。
史称继王凌起兵之后的“淮南二叛”。
战后,秘密奉了司马师命令的邓忠和女子押解着神农来到了乐嘉大营。
进入帐内之后,邓忠便让他向司马师下跪,可神农却半点屈从的意思也没有,他看着面色煞白的司马师,冷冷笑道:
“真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落到你的手上了...”
司马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也没有想到,抓你会这么的费时费力...”
神农注意到司马师的脸色很差,便猜到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感到疑惑不解,虽然起初的战事对你们并不利,可是也不至于让你这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亲自来这里以身犯险吧?你替代司马昭的理由是什么呢?”
对此司马师的脑海中浮现出管辂的那则预言,转而笑道:
“如果按照你们计划的推演,由我的弟弟司马昭来坐镇,恐怕不懂得半点武艺的他根本就不是应龙,也就是文俶的对手,性命也早就被你们取走了吧?而如果我们两个人谁都不来的话,你们就必然不会再现身了,我又怎么会抓到你呢?”
神农又问:
“即便是如此,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神农呢?”
此时司马师回忆起当初邓艾向自己传达的夏侯玄临终之前所留下的线索,他也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自己的下巴下方来回抚摸着:
“你曾经去见过夏侯玄,我想你应该没有料到吧,夏侯玄发现了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我因此推断你应当是左撇子才对,可当时在毫无其他线索的情况之下,全天下那么多的左撇子,我想要找出你是根本不可能的,唯独这一次你给了我机会,我刻意派遣从未在人前路过面的胡奋之女混入毌丘俭的侍从之内,果真找到了不仅是左撇子,而且还有这个习惯性动作的你…”
对于自己的失败,心高气傲的神农即便是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看来司马懿死了之后,有你在我们想要达成目的还是很困难的...”
同时,神农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过现在的情形又如何呢?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是我落在了你的手上,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得到了最终的胜利,别忘了还有比我更为可怕的人物存在,就算是你现在能够护得住你的弟弟,护得住你的家族,可是你要是死了之后呢?”
“大胆!身为阶下囚还敢出言不逊!”
话音刚落,站在神农身后的邓忠就再也没有办法对他那诅咒司马师的言行视若无睹了,他用手中的剑柄狠狠对着神农的后背捶打了一下,体质与常人无异且根本不会半点武功的神农当即口吐鲜血跪在了地上,表情显得痛苦不堪,但神农却一边用手擦拭着嘴角的鲜血,一边勉强的笑着:
“既然被你抓住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你应该不会有从我口中得到什么的幻想吧?我和夸父那个家伙可不一样哦...”
说罢,神农突然从自己的袖袋之中抽出了一把短匕首,朝着司马师快步冲了过去:
“就让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然而还没有等神农冲到司马师的面前,站在他身旁的司马炎便一剑刺中了他的要害。
弥留之际的神农顺着刺进自己心脏的剑刃看向了司马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眼神不错,第一颗种子早就发芽了,第二颗也快了嘛...”
话音未落,他就闭上了双眼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司马炎十分冷漠的将剑从神农的身上将剑收了回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即司马炎转身向司马师拱手致歉:
“侄儿方才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才失手杀了他,还望伯父赎罪!”
短暂凝视了一眼司马炎之后,司马师淡淡笑道:
“算了,本来我也没打算从他的口中套出什么来,只是想要见见这个久违的敌人罢了。”
说罢,司马师感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痛了,而司马炎也察觉到他身体的恶化,转而上前十分关切的询问道:
“伯父,您没事吧?”
司马师吃力的抬起手轻轻摆了摆,转而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邓忠:
“我没事,现在淮南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忠儿,有劳你去向胡奋以及王基传达我的命令,让他们即刻返回自己的原驻地稳定局势,同时让寿春的诸葛诞严加防范,吴军虽然已经被他击败了,但是还不能排除他们会有报复性的反击,不可大意。”
邓忠领命而去,一旁的司马炎见司马师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于是便想要起身走出帐外,请羊徽瑜进来替他诊治。
可当他刚刚起身的时候,司马师却用那低沉的声音叫住了他:
“炎儿,你等一下...”
见司马师唤自己,司马炎转过身问道:
“伯父,有什么事吗?”
司马炎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木质地板,用着十分慈祥的目光仰视着司马炎:
“来,坐到伯父的身边来,伯父一直都很忙,我们爷俩好像很久没有聊过天了,现在战事已经平定了,你来陪伯父说说话。”
心里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寻常的司马炎听从了司马师的话,屈膝坐在了他的身边。
司马师轻轻握住了司马炎的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其实你和你的父亲真的很像,心中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以及坚韧不拔的意志,这样很好,因为你有这样的上争之心,才能使自己变得更为强大,也更能够保护自己和身后的亲人,对此伯父我感到很欣慰。”
面对司马师对自己的夸奖,司马炎的心中却是开心不起来,而司马师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在揣摩自己内心的意图,不过司马师却并没有揭穿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伯父问你,你觉得你祖父去世之后,司马家虽然不断遭受着敌人的明枪暗箭,也蒙受了有些我们不能接受的损失,但却没有衰败的原因是什么?”
司马炎略加沉吟之后拱手答道:
“当然全靠伯父坐镇的原因,您明察秋毫、谋略得当、善于用人,这也就是敌人如此费尽心力想要除掉您的原因,他们认为只要您不在了,司马家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听了司马炎的回答之后,司马师微微点了点头: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事实上无论你的伯父我也好,你的祖父也好,都不是一个人在奋战,除了有贤臣猛将的辅佐之外,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司马炎短时间之内没有办法回答,面对司马师期待自己答案的眼神,他生怕自己的答案说出来是错的,于是便再度拱手向司马师致歉:
“请伯父恕侄儿愚钝。”
看司马炎明显是在回避自己的这个问题,而司马炎也同样感觉到了司马师握住自己手的力道在加重,他眼神之中所散发出来的光彩令他不敢正视,但却又容不得他躲闪。
司马师意味深长的对他说:
“司马家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司马’这个姓氏的拥有者所共同组成的整体,我一个人的能力就算是再强也总有界限,所以就需要和我同心同德的骨肉兄弟来与我共同支撑,就比如你祖父身边有你的叔祖父,你伯父身边有你的父亲和叔父们。而他们的存在与他人不一样,若是与他们之间产生了间隙或是龃龉,你可以舍弃他们,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取他们的性命,可骨肉兄弟却不一样,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摩擦和矛盾,只要都是为了司马家,那就总要留有余地,因为我们都是司马家的组成部分之一,因为我们身上共同流淌的血液是不能够舍弃的。一旦我们互相残杀,那么司马家就会从内部开始瓦解,敌人想要对付我们就容易各个击破,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司马家也会面临毁灭...”
这番话给了司马炎很大的触动,表面上看司马师是在给自己讲兄弟齐心的道理,然而在司马炎看来,司马师似乎是在看透自己的情况之下才说出这些话的。
一时之间司马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司马师的话,而司马师接下来要说才真正令他感到心神不宁: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的生母是谁了吧?”
一直以来司马炎都隐瞒了自己知晓诸葛绫是司马攸生母之事,但却还是瞒不过司马师的眼睛,他突然间主动提起这件事让司马炎不免显得有些慌乱,为了避免司马师再度觉察到自己的内心,司马炎连忙想要就这件事向司马师做出解释:
“伯父,我...”
“好了,不需要解释,我并没有质询你的意思。”
可是还没有等司马炎说出几个字,司马师就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伯父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今后的局势怎么改变,攸儿是你亲弟弟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因为他和你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你你父亲、你祖父的血液,你们都是继承你祖父意志的人。”
说罢,司马师的脸上浮现出略显痛苦的表情,他缓缓将手放在了胸口之上,司马炎见状十分担忧,直起腰来想要扶助他:
“伯父...”
“无妨...”
司马师轻轻摇了摇头,同时也向司马炎交了实底:
“你现在也看到了,伯父的身体状况已经是这样了,恐怕没有办法再庇护你弟弟了,你父亲早晚也会先你们一步而去,到那时攸儿他就只能靠你这个兄长来照看,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大哥,你要是不护着他,又有谁能够护得住他呢?所以伯父希望将来不管你和攸儿的身份和地位如何改变,也不管别人如何离间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们都要互相信任、互相依赖。”
从口吻上看,司马师的话可谓是入情入理,投入了他对司马炎无限的期待和托付,他的眼眸中流下了滚烫的热泪。
司马炎跪在了司马师的面前,将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侄儿永远牢记伯父的教诲!”
听到了司马炎对自己的保证之后,司马师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他吃力地伸出手在司马炎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好了,起来吧孩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