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还未抵达止水峰, 只是看见了隐在云雾缭绕中的峰顶, 林稚便隐隐约约地觉得, 这座他待了许久的山峰, 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这时,他身侧的殷季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不似平日里的装模作样,虽然轻, 其中的复杂情绪却是真的。

    林稚心里骤然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来不及琢磨止水峰的那一丝异样是什么,只是凭直觉地扭头看向殷季。

    殷季却正巧微微偏了偏头, 错开了视线。

    林稚脑子里的那根弦不由得绷紧了,他迅速地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都过了一遍, 倏尔灵光一闪。

    然而这一点零星的灵光是如此的短暂,没等他捕捉便消散了。

    一定, 一定是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林稚心想。

    他下意识地想叫停, 想找个借口把殷季支开, 自己先去止水峰查看一番, 却已经来不及了。

    隐在烟岚背后的止水峰渐渐在他们面前露出了原貌, 连同缠绕在表面的丝丝缕缕的, 稀薄的妖气一起。

    那妖气和山林间萦绕的云雾不分你我地混合在一起, 肉眼凡胎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什么, 本也不能算什么大事,可林稚却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 心便径直沉入了谷底。

    殷季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先他一步,落在了止水峰上。

    妖气愈发浓重,遮天蔽日而起,几乎熏得他要闭过气去。

    他的三个弟子难得地聚集到了一处,宋沉璧离沈焕要近一些,一听到声响便抬起了头,往他这边迈了一步,又急切又担忧地脱口道

    “师尊”

    于是林稚便听见殷季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林稚心知肚明。

    偏生还不能解释,只能装聋,背着好大一口黑锅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下去吧。”

    待几人走远了,他方才看向殷季,问“师兄可是还听说了别的什么”

    殷季张开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抓了满手的妖气,道“眼下我听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哎,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背上的锅又沉重了一些。林稚心说,我也很想知道。

    殷季来回焦躁地踱了几步,一甩袖子,道

    “先前有人同我说,你和你那弟子有不妥之处,我还不信,他又说,你私通妖族,我今日来,本想为你寻回公道,谁知你,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用那样一双殷切的眼睛望过来,显然指望林稚能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奈何林稚比他还茫然,纵是搜尽枯肠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只好道

    “我也不知。”

    殷季急得恨不能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啥,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林稚微微低下眼,眸底闪过一丝阴霾。

    这是他的峰头,他与之紧密相连,按理说止水峰上一草一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谁这么有本事,能直接瞒过他的感知在这上面做出这些事

    这么大的动静,又如此的逼真,若非蓄谋已久,又岂能做到

    他实在不愿意去猜疑自己身边的人,止水峰拢共也就四个人,目标范围实在是太小了。

    殷季催促道“你说句话啊”

    林稚心情不比他好,倒不是为了所谓名誉,此时也只能道“师兄可否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此时,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殷季“啧”了一声,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手一抖,掌心里便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葫芦。

    林稚“师兄”

    殷季“我先帮你把这妖气收一收,乌烟瘴气的,怎么住人”

    林稚“”堂堂掌门人,带头包庇嫌疑人,不太好吧

    “殷季,你在做什么”

    云端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未见其人,一道灵力便劈了下来,打掉了殷季手里的红葫芦。

    林稚的心再度跌入了谷底。

    千万个流言,也比不上一句“亲眼所见”。

    便是他以后能自证清白,这清白也得打好几个折扣。

    上方的人影现出了形貌,赫然是留仙宗的其他几位峰主并两位不轻易出世的渡劫期长老。

    当先一位道骨仙风,面目威严的长老看向殷季,训斥道

    “殷师侄,你莫不是糊涂了,这妖气如此浓重,你不把这叛徒抓起来,还在跟他讲什么道理我留仙宗几时出过这样没出息的子弟”

    殷季的眼神登时飘了一下,似乎被说动。

    林稚开始琢磨起了今后的去向。

    殷季却一步挡在了他的跟前,道“师叔莫恼,只是小侄认为,林师弟素来清正自持,绝非那等轻易会叫妖族迷了心智的人,还请师叔看在先师的份上,宽限几个时日,好叫林师弟把这事查个清楚。”

    长老显然是个暴脾气,闻言目光一厉“你还真要包庇此人不成”

    殷季“我”

    林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无意欠下太多人情,伸手拉了拉殷季的袖子,打算先把这事担下来,云头却又有一个人出声道

    “我亦认为林师弟不是那等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师叔还是宽限些时日罢。”

    那长老猛地一回头“你”

    林稚也震了一下,李临时来凑什么热闹

    李临时老神在在地半闭着眼,道“明日再来也不迟。”

    那长老沉着脸盯了他片刻,竟然还真的妥协了“好,好好好”旋即把目光转向林稚,“那本座便要看看,你能给出个什么交代”

    那目光毫无疑问威压甚重,一眼看过来,林稚的膝盖便软了一下,险些被压着跪下。他咬牙忍住了,低着头道

    “多谢师叔。”

    长老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林稚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诧异了一秒,堪堪抬起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师叔住手”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心口一滞,身子被一股大力推着,直退了几十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回过神时,嘴里已弥漫开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没觉得多疼,胸口却很堵,他偏头吐掉了嘴里的血,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到肺里,便把他呛得咳了起来。

    自喉咙里不断上涌的,是内脏的碎片么他模模糊糊地想。

    那长老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真不是你干的,也与你脱不开干系,这一掌,你认还是不认”

    林稚咽了一口血“我认。”

    殷季连忙跑到他身边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却又仿佛不知道往哪里放,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团

    “林师弟,你还好吗”

    林稚怕是不太好。

    约莫是系统给他屏蔽了痛觉,他没觉得疼,只是有种灵魂出窍的飘忽感,不大踏实,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不适了 。

    林稚拂开了殷季的手,唇畔扯开了一抹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掌门师兄先回去罢。”

    几番劝说,终是把殷季劝走了。

    林稚运转灵力内视了一番,见一身骨头几乎碎了一半,经脉也遭到了重创,破破烂烂的,惨不忍睹。

    虽然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啧,可怜了他才换了没多久的壳子。

    他给沈焕三人发去了传音,也懒得调息,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敷衍了一下,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在脑海里问道

    “系统,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系统过了一会才回复“大人指哪方面”

    他此刻仍然用着沈焕的声音,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稚捂心口还不只一方面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情绪一起伏,眼前又跟着花了一下,吓得他赶紧停止了所有内心活动,用软件朗诵的声音平平道

    “这些妖气,是你做的吗”

    系统轻声笑了一下,林稚双眼一眯,情不自禁地绷直了身体,却听系统否认道“不是我呀大人。”

    林稚猛然松了一口气,嘴里却道“是嘛”

    系统又笑“不过,我确实没有告诉过大人,清寂真人在剧情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林稚只觉得自己因为重伤而迷糊的脑子愈发不清醒了起来“什么意思”

    系统卖关子“以后大人就知道了。”

    这种时候,做个人吧

    林稚惦记着自己七零八碎的身体,只能硬生生地压着火气,转移话题道“你不给我疗伤,是要我再换个身体吗”

    系统“死不了的。”

    就很无情。

    林稚听话听音,顿时就明白了,至少短期内,他得保持这种半身不遂的状态。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浆糊倒出去,想着沈焕他们快来了,便一手扶着树干,把自己从地上扒拉了起来。

    一起身便听见耳边“嗡”了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下去。

    林稚“”

    这个感觉,跟他青春期不吃早餐低血糖犯了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幸而一人飞速而至,及时赶在他五体投地之前把他揽进了怀里。

    林稚意识模糊地想,这人怪眼熟的。

    他隐隐约约地好像看见那人拿起袖子就往他脸上抹,动作颇有点凶狠,他本能地躲了一下,没躲开。

    那只手落在他嘴角,却是温柔的,似乎还在发颤。

    林稚花了数息时间才恢复了神智。

    耳边听得有人一迭声地道“师尊”

    林稚头疼不已,恨不能让这几只麻雀闭嘴,一张嘴却只发出了一声气声。

    真的不会猝死吗

    好一会,那种眼冒金星耳边嗡鸣的现象才减轻了一些,林稚闭了闭眼睛,确认他如今就是个骨头被打碎了的人,便没想着挣开沈焕,直接把目光转向闻笛,道

    “你可有话要与为师说”

    闻笛一僵。

    林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脸上担忧的神情缓缓隐去。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他答,眼神仍然是林稚熟悉的,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 。

    “不过也没关系,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三更来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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