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沈焕感到有丝丝缕缕的气流无声地汇入他的神魂, 轻而柔软, 极大地缓解了他周身的不适。他辨不出这神秘气流的来历, 却本能地觉得很是亲近, 仿佛这本来就是他元神的一部分一样。

    然而不过片刻,那往他元神里汇聚的神秘之气便突兀地断了,他晃了一下神, 隐约竟生出点不舍来。

    他不声不响地站起身, 伸手拂去衣上尘埃,若有所思地望了魔君离去的方向一眼。

    林稚。

    这个名字, 沈焕确实很久没听到了。

    他离了撷英城,便把从前种种皆抛在了脑后, 只是偶尔会想起明玉。起初是因为忙,丹阳会只是一个三流门派, 明争暗斗却激烈得很, 他进去之后, 各方人马更是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 不约而同地给他下绊子。

    后来, 他还了那个许长老的“恩情”, 独自闯荡了没多久, 就去了留仙宗。

    止水峰清净, 那人又身份尊贵,倒是没人给他找不痛快。那确实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光了,可大约就是因为太舒心了, 他的心境前所未有的明亮,成天忙着修行,论道,要么就出去历练。往事本就晦暗不堪,被这么一衬托就更是灰败,缩在旮旯里,难得引起他的注意。

    再后来

    沈焕摊开手掌,引来几缕魔气,再后来,他就到了魔界了。

    在止水峰那不算很长的平静的时光,像是他偷来的。拂流堂一事,他的人生才又回归了正轨,充斥其中的是无止境的修行,修行,被针对,被追杀

    宛如宿命。

    顶级仙门也救不了他。

    一切看上去好像都和之前不一样。

    可是沈焕明白,不一样的。

    他记得那个人带他领略过的每一寸风光,记得那个人曾在夜里为他把脉,记得那个人曾经帮他挡刀。

    那人淌到他身上的血是温热的,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纵然父母厌弃,世人不喜,但也有人是真心待他的。

    虽然是以师徒的名义。

    虽然不是独一份。

    虽然那人在他的师姐师兄面前,要自在得多。

    但是也够了。

    他向来没有娇气的资格,这一点糖或许还不够甜,但也已经足够支撑着他捱过几乎把他剐割凌迟的魔渊,躲过从天而降的追杀,让他不择手段地也要活下去。

    他想,他还欠他师尊一个交代。

    他得回去向他道一声歉。

    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这一桩事,他时隔多年又听到了那个曾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心湖竟然也没激起太大的涟漪。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差不多能确定,他自突破化神期后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魔君“身体里”传来的。修真界何其广大,大能夺舍也不过是平常,或许魔君是和什么大能达成了什么协议。

    如此一来,林稚为何能起死回生,又为何会以让他都觉得欠佳的实力登上魔君之位,便都有了解释。

    不过无妨,他既然能杀他第一次,自然也能杀第二次。

    世间同名同姓之人自然也有,只是他自见到魔君起就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反感和心悸,方才听到那个名字,更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明悟。

    沈焕的眼底闪过一道寒芒,收敛了所有思绪,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

    只还有一个不解之谜。

    他想起醒来后听到的那些话,若真是那般厉害的大人物,怎会轻易让他听见他和林稚的交流且奇怪的是,他只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林稚“说”了什么,他无从知晓。根据那人的反应推测,他俩竟然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是因为那人救了他

    沈焕微微蹙眉,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个人的声音怎么会跟他如此相似

    方才痛到极点时浮出水面的,那根几乎把他和这人绑到了一起的“线”又是从何而来

    他一开始以为是血龙芝,可若这人是林稚,若他真要用这血龙芝把他二人绑在一起,心里定然还有当年那等龌龊的企图,他已控制了他,为何又不碰他

    当年林稚只是撷英城的一位小小金丹就已那般飞扬跋扈,难道做了魔尊还收敛了起来

    他自认和这魔头没什么往来,便是从前在撷英城被他下了毒手,到了止水峰,师尊也会为他除去。

    何况,他林稚那时若真是有这般手段,又哪里会轻易地丧命在他手中

    他心念电转,刹那间便把到魔界来后的事情都细细掰开揉碎体味了一遍,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他听到那位大人物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让知道了你的其他身份。”

    其他身份他还有什么身份在他身边出现过么

    他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再次沉下心神,试图再次听到什么。

    他敏锐地发现自己对此人的“其他身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甚至于此刻再想到要杀了他,心底深处竟会涌出淡淡的恐慌。

    是因为那根莫名其妙的线吗

    心神沉下来,却什么也没听到。

    这和前一次听到的“无声”还不一样,上一回他能感到“那个人”的存在,只是不说话,而这一次,他沉浸入元神深处,却什么都没感觉到,空空如也,就像是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等等。

    沈焕倏地一惊,这个“大人物”明明寄居于林稚的意识里,为何他听他的动静,却要沉进他自己的元神中

    他定了定神,忽略了仍在隐隐作痛的脑仁,再度探了探,确实没了那人的气息。

    走了。

    他顿了顿,万种谜团萦绕心间,他并非沉不住气的人,也知道在魔界更应该谨言慎行,毕竟不再是初出撷英城那会儿,只为自己活。他还要活着回修真界见他那位师尊。

    可灵魂深处却像有个声音在催促他,他已见识过魔君的所谓本事,魔君受了重创,那位大能也不在,此事又关系到他的元神,未必会再有这样的好时机,何必再等

    不要等了。

    沈焕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微微屏息,一步一步无声地绕过御座,向魔宫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落在地上连一粒尘埃也没惊动。魔宫幽静阴沉,压抑的寂茫里,唯有他的心在砰砰跳着。

    却不是因为欣喜。

    沈焕仔细辨别了一下,终于承认,他是有点害怕的。

    魔君的寝宫离前殿有一段距离,他的脚程却也不慢,不过片刻便到了门口。

    雕花木门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沈焕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了一片血红色的衣角。

    他抬起手。

    门内忽听魔君道“哪只耗子在外边鬼鬼祟祟的本座没教过你们规矩么”

    没了系统,林稚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维持其他人眼里的大乘期大佬形象,都打算先闭关一段时间了,警惕性也提高到了极致。

    不过他嘴上问着来者何人,心里却很清楚,这个时候还会来接近他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君的,大概也只有沈焕了。

    他想到系统消失之前留下的那句“小心主角”,心里就忍不住一跳,总觉得有什么超出他预计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沈焕平静道“君上,是我。”

    林稚心想果然如此,他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欲见人,开口便打算把人撵走,话到嘴边,他转念一想,沈焕如今只有化神期,便是天赋异禀,他打不过总能躲得过,正好可以借他试探一下自己如今在他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先前没一下把人打出重伤可以勉强用他惜才来解释,总归他是魔君,不用经常出手,只要维持住表象即可。

    想通了此节,他于是端着魔君的架子道“沈右使本座记得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无故擅闯本座的寝宫是个什么道理”

    沈焕道“属下有事请教君上。”

    “请教”林稚玩味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嗓音撩人,语气却很薄凉,“本座可无心教你。”

    门外的沈焕眸光微动,出于没来由的紧张,没有轻举妄动。

    门内林稚也没了动静。

    这般僵持了片刻,林稚估摸着摆谱也摆够了,才道“进来吧。”

    有些厚重的门被缓缓推开,沉寂多时的空气被搅动,形成了小小的风旋。林稚的眼皮蓦地一跳,心里弥漫起不知来由的危机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出尔反尔地让沈焕“滚出去”。

    可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他只是心虚。

    这很正常,自从沈焕第一次血脉觉醒闹出了那种尴尬事之后,他面对沈焕时就总觉得气短。

    来魔界之后尤甚。

    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沈焕。

    沈焕黑如点漆的眼睛也正定定地望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各怀心思的两人皆是目光一闪。

    幸而林稚戴着面具,他又因为心虚,不是很敢盯着沈焕仔细瞧,一时之间两人竟然都没发觉对方的异样,维持住了不动如山的表象。

    只是气氛莫名胶着。

    林稚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姿势,半躺着靠在床头,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弱点,以向对方传达出自己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信息,口中不咸不淡地道“沈右使要向本座请教什么”

    他的动作不讲究极了,却并不让人觉得不雅,反而透着一股子睥睨一切的,赏心悦目的傲慢劲儿。

    和沈焕记忆里的“天之骄子”实在是一点也不像。

    熟悉感却愈发浓厚,甚至让他又嗅到了不绝如缕的冷淡的香气。

    这香气十分的淡而清,和面前好奢华享乐的魔君并不搭配,和沈焕记忆里的林稚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清寂真人,他师尊身上的味道。

    沈焕紧绷到了极致的心弦蓦然颤了一下,眼前忽然显出了一个他朝思暮念的人影,身着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裳,负手立在云端,淡淡地望过来,眼睛清而冷,映不进任何人的身影。

    他一回神,恰逢魔君似是不耐,也正冷冷地扭头看他。

    眉眼含霜,奇异地和他方才“看”见的那双眼重合在了一起。

    沈焕耳畔嗡地一响。

    魔君不悦地眯起眼睛“沈右使”

    沈焕把这三个字听入耳中,下意识地和他记忆中的那人做了一下对比。

    这一声“沈右使”也是冷的,若是语气稍微淡一点,嗓音再低沉些,敛去其中若有似无的颤音

    不,不对。

    虽然年深日久,但他的记忆却还没模糊到这种地步。“林稚”的声音不是这样,要说像,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分明和清寂真人更像。

    纷乱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整合成结论,沈焕便已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一般,竟然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地退了半步。

    林稚把他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心想,看来他大乘期的威势还在。

    他没闹明白沈焕过来又不说话是为啥,但也不愿意去追究,打算不轻不重地罚他一顿,便算是揭过此事。

    他于是含着薄怒道“沈右使莫非是在戏耍本座”

    沈焕猛然醒过神似的,匆匆低下头道“属下知错,任君上责罚。”

    他的语气倒也没显得太过慌张,这很符合他一贯的表现。只是他低着头,林稚便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让他无端地有些不安,面不改色地道

    “罢了,念在你重伤在身,本座便不罚你,西浣海处有”

    他打算随便找个由头把沈焕支出去,门却陡然被风吹动,飞快地关上,只在合上的一刹那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林稚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深宫哪来的风

    他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想破了头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念头急转,干脆连借口也不找了,犯病了似的忽然冷下脸道“滚出去。”

    沈焕不听,往前踏了一步以示自己认错的决心,说“弟子知错。”

    说完这半句他胆大包天地抬起了头,紧紧地盯着林稚的一举一动。

    林稚一开始还没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话大喘气,等了一下没等着下半句,才后知后觉这半句话的主语是什么。

    卧了个大槽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来控制住心底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嘴唇抖一下,所幸他还戴着面具,只要不是做出震惊得张大了嘴这种动作,就还可以糊弄过去。

    他这几日也不过是给沈焕补了一下魂而已,那种灵魂的牵动,大可以推锅给血龙芝。就像他和系统说的那样,沈焕最多也只是怀疑

    然而沈焕根本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轻举妄动的人。此刻林稚回过味来了,再想起沈焕方才的种种表现,除非他眼睛瞎了,才会看不出这人是有备而来。

    他又想起,沈焕方才脸上一瞬间的震惊不像作假,他在震惊什么

    林稚的脑子转得飞快,削弱了一半的神魂顿时有些撑不住。他便停了分析,当务之急是把沈焕撵出去。

    他这时已全然没了一开始“打不赢咱也跑得了”的自信。

    眼看着沈焕一步一步地逼近,林稚的眉眼里登时染上了被冒犯的恼怒,寒声道

    “沈右使,本座看你是不想活了。”

    沈焕置若罔闻,又迈了一步。

    他走得不快,缓慢叠加起来的压力却更让林稚心弦紧绷,决定重振君威,掌心刹那间聚起伪装成魔气的灵气,毫不客气地重重打出。

    眼前却忽然一花。

    下一瞬,脖子上骤然传来大力,他整个人被掐着脖子重重地推倒在了他奢华,厚软的榻上。

    林稚震怒“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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