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姓赵，在村里是说得上话的，虽然谈不上德高望重，但其五个儿子个个都是有本事的，指不定就比他们更早的接到内部消息。
得了他这话，接着就有人目光闪烁了一瞬，凑上前问
“叔你跟俺们说了吧，这说一半藏一半忒难受，村里是不是有啥子想法了，例如村”
渺山十村是有村法的，凡是犯了事的村民都要去祠堂领村法，虽说过去没有因此事而惩罚的，但那是压根没发生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儿。
那人眼睛亮闪闪的拖长了音调，想让老赵头接下去，不想那老头先是抽了两口烟，后用烟枪狠狠打在他身上，还不等他喊疼，就又被踹了膝盖一脚。
问话的男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想要咒骂却不敢开口。
老赵头这才又深深抽了口烟，耷拉着眼皮睨他，“臭小子，你叔我还没老到糊涂呢，别跟我面前耍小心思，而且现在是新社会，哪有什么村法，你可别乱说。”
“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生了男娃子再结婚是祖宗留下的，咋能让林家那小子破了呢，我这作为长辈的也不能看着小辈犯错啊。而且老林家也就剩他这一个儿子了，如果林小子不生出个男娃子来传宗接代，这老林家不就绝户了吗”
他说得深明大义，手撑着树缓缓站起来，大手一挥，“行了，我也就多管这个闲事儿，去老林家知会一声吧，别让那两口晚年连个孙子都捞不着。”
这话说得在理，以村子里的现状来说已经是掏心窝子的话了，即便是之前为林木嘉说话的泼辣嫂子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老赵头去了临山的老林家。
林父林母刚刚去山上摘了些野菜回来，恰巧碰见了径直往他家走的这伙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木、木嘉他是不是又犯事儿了，乡亲们他干了啥，俺们能补偿就补偿一点。”摁住气得喘不过气来的丈夫，林母铁青着脸走上前问。
虽然已经跟林木嘉断了关系，但他们身为父母，怎么可能半点不管，暗地里不知道摆平了多少事，家里经常是好不容易宽松了些，林木嘉一惹事，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所以老夫妇最怕见到村里人过来，今儿来这么多人可把他们吓坏了。
大伙儿见此连忙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总算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林木嘉说自己不再混了，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事。
由于住得偏远，老夫妻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如今听了还觉得不太真实。
林母眸中瞬间漫上泪花，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林父把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了几句后回应道“俺们跟那小子已经断绝关系了，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事，即便俺是他老子也不能多说啥。”
“何况陈珂那姑娘在这村子里谁不道声好，能嫁给俺家那臭小子简直就是俺林家祖上冒青烟了，孙子啥的没有也好，若是有了随了陈珂还好，要是随了那臭小子可咋办啊”
林父言语中尽是对林木嘉的嫌弃，一旁原本哭得伤心的林母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跟随老赵头过来看热闹的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这么说自家儿子可真是骚气。
没办法，既然人家老的都不在意还能咋办，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路上那泼辣嫂子忍着笑有意无意地说“看来咱村还是有人不在意孙子的，林叔不愧是十几年前村里最厉害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般”
老赵头跟林父是同龄，此时把这话入了耳朵里总觉得不对味。
他狠狠瞪了那嫂子一眼，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老林头是还没吃到亏，等到晚年时看他后悔不你这媳妇儿现在也别笑，我听他们说林小子是后天结婚，后天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也要在婚礼上问问那林小子还看不看得起村里，让大伙儿来评评理。”
说完这话，老赵头气哼哼地走了。
泼辣嫂子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后悔，她是不是给林小子添麻烦了
村里人走了好久后，林母依依不舍地关上了门。
回到屋里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但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家里有什么可干的，很快她就闲下来了，坐在床上眼睛放空的不知望向了那里。
须臾，才忽然开口“老头子你说，木嘉跟陈珂结婚，会请咱俩过去吗”
林父正坐在一旁择着野菜，闻言叹了口气，说“别想这么多，咱们已经跟那小子断了关系，咋还能去参加他的婚礼，还不够丢我老脸的呢。”
说是丢老脸，其实是给自己找脸子。
他作为林木嘉的父亲，自个儿子结婚却没邀请他去才是最大的丢脸，但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架着刀威胁儿子叫他们去吧，便只能在妻子面前过过嘴瘾。
林母自然看出丈夫的心思，她的眼中漫上了笑意，想起村里人所说的话，又不禁辩驳“村里人都说儿子不混了，想要好好过日子，指不定他就会对从前的事儿悔过，结婚来邀请咱俩呢”
“嘿想啥子来，就那熊小子，老子还不知道他”
林父已经洗净野菜，擦干净手后走向床边，搂住妻子瘦削的肩膀，抚摸着她的满头银发，眸中闪过痛意，自从木嘉跟他们断绝关系后，妻子原本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明明不过五十岁的年纪，妻子看起来却犹如七十岁，纵横的皱纹中布满了死态。
林父知道，若不是他和木嘉还活着，妻子指不定就撑不住去了。
“你跟着我受苦了。”
他们其实不止林木嘉一个儿子，应该说那个时代压根不可能就一个孩子，在林木嘉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二儿子长到五岁时，不慎掉到冰窟窿里淹死了，他们连尸体都没有寻到，而大儿子在二儿子死后的一年忽然没有一点儿征兆的病死。
掩埋掉二儿子的尸体后，悲恸中的他一回家就见到不到三十岁的妻子满头花白地坐在床边，像是死了一般，林父都不敢上去，就怕他一上去，连妻子都失去了。
就在那时，刚过了一岁生日的木嘉短手短脚地攀爬到妻子怀里，大张着手喊麻麻。
妻子原本木楞的脸上像是被刺了一下，颤抖地低下头看怀中的林木嘉。
然后
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妻子在大儿子死后第一次掉下眼泪来，之后她便像是有了寄托，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是木嘉救了妻子的命。
林父一直都这么认为的，便放弃了从前对大儿子二儿子的严厉管教，跟着妻子一起将三儿子千娇百宠着养大，谁想到却养出个混蛋玩意儿来。
“以后咱们老两口好好过，别管那臭小子了，咱俩老骨头的指不定他有多烦呢，而且就他那熊样，要是能改正，我就反过来叫他爹，压根不可能的事儿，别多想了媳妇儿。”
林父粗声粗气地说道，手上却极为温柔地拍打着妻子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已经到了晚上，山上寂静，原本只有林父拍打后背的声响，后来他怀中渐渐响起了压抑的哽咽声，半晌后传来妻子带着哭腔的闷声。
“我想儿子了。”
她这么说着，林父抿紧了嘴唇，没有吭声，虎目中渐渐漫出泪水，他甚至都不知道妻子所说的儿子是谁。
林母似乎也不指望丈夫的回答，她抬起脸来，两张苍老的脸相互对上，眼睛中都流淌着泪水，她的神情复杂，眼里蕴含着太多的东西。
自打跟儿子断绝关系后，她就再也没见到儿子过。
就连陈珂跟了儿子，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后来没几天陈珂倒是过来拜访过他们，是个好孩子，她自己都觉得跟了自个儿子委屈了她，之后的日子陈珂也有时会带着孙女来看他们，让他们多少能见到个孩子。
只是终究不是自个儿的儿子。
“我想儿子了。”林母再次重复了一遍。
林父没有办法，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恶狠狠地说“想个屁我告诉你，那熊玩意儿要是敢过来，信不信老子打死他”
林母噗嗤笑出了声，“说得倒好听，你哪舍得啊”
“有啥不舍得”林父不服气，仗着自个儿子绝不会来，把话说得超大，“我跟你说媳妇儿，你别指望那小子了，他压根不可能变好，就他那样能变好，我就认他当爹还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门口忽然响起了有韵律的敲门声。
林父把后面的大话咽下去，嘟囔着大晚上的，到底是谁啊便去开门，可当看到站在门口的俊秀青年后，他所有的话全塞在了嗓子眼里。
没等门口的人开口，林父面无表情又迅速地哐的甩上了门。
林母在一旁好奇地问“谁啊”
林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没谁，就是个狗东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