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走叔叔一家后，阿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说不上来是怎么了，她总觉得斗城城中最近怪怪的。
有一件事她一直未曾与兄长讲过，不是她不愿讲，而是没有机会讲。前段时间兄长一直在外历练，阿芜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他，好不容易把兄长盼回来了，他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前些日子和阿怜去郊外玩，偶然间看见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以面朝下的倒在草丛里，她和阿怜以为老人家是跌倒了，赶忙跑过去想将他扶起来。
阿怜刚碰到老人家的肩膀，便一屁股跌坐在地方，望着她结结巴巴地说“阿芜，他他好像是死了”
阿芜心里“咯噔”了一下，“你别乱说。”
阿怜道“是真的，他都浑身都硬了，跟我奶死的时候一摸一样”
她又道“阿芜我有点害怕，我们快回去吧”
阿芜听她这样说也有点慌，但她觉得更多的可能是阿怜自己吓自己，“我们把老人家翻过来先，有可能是闷到了，一时没缓过气来。”
阿怜看着就要上手翻人的小伙伴，一张脸皱成一团。
“我怕。”阿怜声音了带了一丝哭腔。她不似阿芜那般胆大，她从小胆子就小。
阿芜伸手横到老人家背后，“没事，有我在呢，快搭把手。”说完，两人一起用力将老人家翻了过来。
“阿芜”阿怜盯着老人家的脸惊叫出声，一双手紧紧握住阿芜的小臂。
那是一张至今都让阿芜做噩梦的脸整张脸干干瘪瘪，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兀，仿佛随时都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老人家的脸上是一个还未完全展开的惊恐的表情，他瞪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就好像在盯着阿芜和阿怜。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简直是一个怪物。
他干瘪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圆形孔痕，这让她想到了有一年兄长送给自己的那个被她不小心用针扎破的拨浪鼓，老人家的脸就像她破了的拨浪鼓，里面的空气全部泄了出来，只有鼓面上留下了极小的针孔痕迹。
阿芜原本只是有点慌，现在已经变成了害怕，她拉起阿怜便往回跑，两人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回家后，阿芜生了一场大病，烧了好多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等她完全好起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阿芜病好的那天，去隔壁看望完了同样生病的阿怜，又独自一人去了邻巷，如果她没记错，郊外那老人应该是住在最里面那家的老爷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通知一下他的儿子。
阿芜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抬手敲响了宅子的大门。
“来了。”院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紧接着，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那张让阿芜做了几日噩梦的脸，活生生的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面前这张脸并不似梦中那般骇人，相反，这张脸虽然布满了皱纹，却非常和蔼可亲。
“白家的小女娃啊，你来做啥子”老人错开身让出位置，“进来耍会儿不屋里头还有点糖，我去拿来给你吃。”
老人说着就转身要往屋里走。阿芜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惧怕，忙道“爷爷别忙了，我想来找阿芳玩，她在家吗”
老人有个小孙女名叫阿芳，他那儿子和儿媳在长街上开了个成衣铺，生意很是红火，忙得不可开交，这唯一的女儿便由老人在家照看。
那阿芳年纪很小，今年不过四岁，还没阿芜腰高，整日扎着两个冲天辫在巷子口和尿玩泥巴，看见认识的人就举着双满是尿和泥的手，跑上前要人家抱，她和阿怜好几次路过巷子口都险些中招。
阿芜此前从未与她一起玩过，毕竟她俩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她觉得她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共同话题的。而且，她和阿怜喜欢上树掏鸟蛋，而阿芳则更喜欢和尿玩稀泥，单就这点便注定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不是朱财狗他家那女娃不在家，你才跑来找我们家阿芳。”
朱财狗指的是阿怜的爹爹。朱财狗之所以叫财狗，并不是因为他本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非常贪财且斤斤计较，旁的人休想在他手里占到便宜，巷子里若是有人去他那客栈吃饭，他也决不会因为是邻里关系便打折，久而久之阿怜的爹爹在巷子里就有了这么个丑名。
阿芜一下子便慌了，她连忙道“不是不是，阿怜她在家的，我就是想和阿芳一起玩。”
“你说话打哆嗦做撒子嘛。”老人眯起眼睛笑了笑，“阿芳上长街找她阿爹了，你想和她玩儿就去铺子里找她。”
阿芜当然不可能去长街找阿芳，那只不过是她随口扯来的借口罢了，她转头往巷子外跑，“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阿芜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呆坐在软塌上。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期盼兄长早日回来，好将此事告知兄长。
这事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阿芜坐得屁股都痛了，她从台阶上站起身，在城门口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发现城中好几户叫得上名的富贵人家，都赶着马车急吼吼地出了城，那架势看起来不像是出门游玩，倒像是举家搬迁。
阿芜挤进出城的人群中，随手拉了一个跟在马车旁的小厮，“这位阿哥，今日是什么日子吗我看好多有钱人赶了马车出城游玩。”
那小厮看了眼阿芜，几番犹豫后，他压低声音道“不是去游玩，是逃命，斗城就要大祸临头了”
阿芜笑了笑，“这青天白日的，阿哥说什么胡话呢。”
那小厮将声音压得更低，“妹妹，你快回去通知家里人逃命吧，城里那些达官贵族早就跑了，我们家主子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消息的。”
人群又往前涌了涌，那小厮眼看见就要能出城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全说给了阿芜听。
原来，斗城是真的要出事了。两年前，城里那潘王爷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歌姬，据说这歌姬有沉鱼落雁之容，十分讨潘王爷的喜爱。可没过一年那歌姬竟死在了自己房中，潘王爷为此十分伤心，将一屋子小厮婢女全部杖毙，更是逼着附近的仙门世家为他炼什么能起死回生的丹药。
最后这丹药有没炼出无人知道，反正潘王爷没有再提要复活歌姬的事，而是命人在长街最繁华的地段为那歌姬建了个“念娇阁”，打了尊她的像摆在阁内，强迫附近的百姓日日为那歌姬烧香攒福。
大家自然是不愿，那又为一个歌姬烧香攒福的，又不是自家祖宗，可迫于潘王爷的身份又不得不照着做，大家每日路过都要硬着头皮进去上一炷香，说几句吉利的话。
日子久了，大家便养习惯了。渐渐的长街上便有传闻传出，说那歌姬像极灵验，只要留下贴身物件便能像其借运，百试不爽。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整日忙着做生意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只有老人、女人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信了这事，并且还去试了，果真如传言那般灵验。
本来这确是一桩妙谈，倘若一直这般下去，那“念娇阁”的门槛还不得被斗城人给踩烂，这歌姬都能称得上是神仙了。但没过多久却出事了，城中多次有人回乡经过郊外时，发现那些曾向歌姬借过运的人，浑身像被抽干了血似的，被随意丢弃在郊外。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毕竟郊外山林多，常有野兽出没，人数一多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城内渐渐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有食人血的邪物溜进了斗城，专在夜晚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
“什么食人血的邪物啊，我看根本就是那歌姬”小厮边往前走边道“向那歌姬借的运，是要用生命偿还的”
他转头问阿芜“妹妹，你家没人去借过运吧”
阿芜道“没有。”
“那就好。”小厮望了望前面的人群，“怎么这么慢啊”
阿芜拉住那小厮，“为什么不通知斗城全部人”
那小厮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道“妹妹，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听没听过，谁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啊”
“这城中又有多少人是努力了半辈子才站住脚跟的，你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舍弃家产举家搬迁，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嘛”
这小厮说的的确没错。比如阿怜的爹爹，他就不会离开斗城，这福满园客栈是他的命，让他舍了这客栈不如让他去死。
那小厮又道“再说了，已经有附近的仙门世家派弟子前来斗城解决此事，况且城中还有那么多散修在，总归是死不了的。”
阿芜突然想起来兄长说过的那些话，以及那封拖自己交给叔叔的信。
所以兄长此次回来是为了通知自己和叔叔一家逃命，而兄长他自己则打算留下来，与其他仙门世家的弟子们一起解决此事
就在两人说话间，周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出城的人和进城的人挤在一起，刚刚还在缓慢前进的队伍顿时堵的水泄不通。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挤什么挤”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有人出城”
这是要城外进来的人。
“”
这是城内要出去的人。
“挤什么挤没看到天快黑了吗”队伍最前头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
斗城一到天黑，城门便会关闭。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面的人拼了命地往前挤，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马儿的鼻响声交织在一起，震得阿芜脑瓜子生疼，她挤出人群，回到福满园客栈门前的台阶。
身后阿怜家的客栈生意还是那么好，街上还是那么多人，除了城门口有点吵之外，斗城一切如常。
林菀蓦地睁开双眼，那阵红烟已经消散，手中的香也已燃烬。她一抬眼，阿芜那张早已看不清五官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浅粉色的裙裾，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