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当即抚平了许氏翘起的唇角,借着擦拭唇边的动作,许氏定定地看了眼虞令绯。

    顾氏何曾想到还有这一出,惊讶出声“令绯”

    老夫人也蹙了蹙眉,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怎可对自己的婚事指手画脚。

    老伯爷抬眼望向虞令绯,奇道“许英阙那小子你看不上”

    老伯爷这话说的,一半人看着地上的虞令绯,另一半人则若有似无地注意着许氏的神色。

    谁不知许氏一直以这个侄儿为傲,今天却被虞令绯打了脸。

    虞令绯心神平稳,缓缓道来“许家表哥声名在外,闺中谁人不知他俊逸非凡、才气斐然。”

    这话听着倒是好话,许氏心里舒坦了些,但更疑惑了,便问“那为何”

    “许家表哥如今御前行走,最怕犯了圣上忌讳,如若我为解自身困境匆匆与表哥议亲,让圣上厌弃了表哥,我如何心安。”

    这段话虞令绯说的顺畅至极,除却前两世嫁了许英阙,这段推托的话她翻来倒去说过许多次了,早已烂熟于心。

    她倒不是无的放矢,她与许英阙感情尚好时,的确听许英阙提过,皇上是就此事问过他的,被他以表兄妹青梅竹马之情搪塞了过去。

    若皇上一查便可知,虞令绯早年随父亲在咏州,回了上京后不过逢年过节时见过一两面,何谈甚么青梅竹马。

    此事说来甚小,那皇帝虽喜怒无常,但这细微末节的事儿怎会刻意去查但虞令绯赌的就是长乐侯府对许英阙的在意与重视。

    他们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在安西伯府遭了罪后,怕皇上迁怒许英阙而厌弃了虞令绯的吗

    拿这个去赌,虞令绯从没有输过。

    果然,许氏面露犹豫,许英阙智力拔群,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排除他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求娶虞令绯的可能。

    若自己真帮了许英阙,却让长乐侯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沾了污点呢甚至是再无出头之日。

    毕竟当今这位皇帝,实在不能以常理论之。

    而长乐侯府的没落,直接影响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与威望,出嫁女子没了娘家倚靠也就没了底气,对这点许氏一直看的明白。

    如此一想,许氏更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定了,还是得和娘家嫂子通通气才好。

    “两个孩子的亲事也不能急匆匆的定下了,今儿也不早了,不如让令绯回去再想想。”许氏想明白了,当即笑着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既不满许氏恐自家孙女拖累娘家,又觉虞令绯自作主张拒了亲事实在逾矩。

    但虞令绯这番话着实漂亮,内里的意思在场谁不明白,就是不想嫁罢了,却说的许氏心动,还要承了她提醒的情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的聪慧还是很满意的,如此一想,渐渐也消了气,只瞪了她一眼“回去好好想想罢。”

    虞令绯柔顺地低下了头,领如蝤蛴,这个姿态更显得她靡颜腻理“祖母嘱咐的是。”

    在老夫人那没有顾氏夫妻说话的份,待回到自家兰桂院后,虞二老爷仔细打量着自家娇女,沉声道“你心里是何时有了打算的”

    也不怪虞承景疑惑,虞令绯一向天真烂漫,心无成算,否则夫妻俩也不会为了她的亲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何时竟会对终身大事有了意见的

    虞令绯陪坐在顾氏身旁,歪着头道“我与许家表哥毫无情义,的确是不想嫁的。”

    与自家父母关起门来说话,虞令绯随意了很多,他们一家常年在咏州,规矩没那么大,且她自然了解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的。

    顾氏愁眉苦脸,又叹了声“我又何尝想让你匆匆定了人家,到底没仔细看过还是不放心。只是这采选当即,许英阙眼看着已是难得的夫婿了。”

    “大嫂听了令绯的话,想必明日就要回娘家找侯夫人议个章程,罢了罢了。”

    虞承景摆摆手,像是看到了长乐侯府的反应,不是他看不起人家,长乐侯府那堆人,要不是出了个跟着圣上的许英阙,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那待如何”顾氏看着女儿,索性直接问了,“你可有想法”

    顾氏这也是病急乱投医,问起来女儿自己的想法,她说的含糊,无论是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还是真心仪了谁家儿郎,总要问清楚,时间紧迫,倒不如坦诚着问了。

    每一世,虞令绯给出的答案都不同。

    而这一次,虞令绯心里那个总模模糊糊的想法终于探出了头“采选一事,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顾氏失声叫道,“那宫里可是好去的”

    虞承景也是被这个回答震了震,他不由地又仔细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只觉她面上也不是一派天真,仿佛自有计量。

    “母亲莫急,只是采选而已,又不是一定会入宫。”虞令绯说的轻松,宽慰着母亲。

    “不行,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虞令绯眨了眨眼,慢慢道“可这世间哪里不险呢,嫁与平常人家,也有那么多不幸,谁又知道生路在何方”

    这话说的似有深意,夫妻两人心中一惊,却呐呐无语,只顾氏一片慈母心肠,还是道“公侯之家不成,你父亲倒还有几个可看的弟子,有你父亲在,必能圆满顺遂。”

    “他们看重的是父亲,是安西伯,不是我。”虞令绯恍惚想起曾经的某一世,摇了摇头道。

    “有伯府在,谅他们也不敢”

    “父亲母亲总想着护着女儿,可如今风波刚过,女儿也不想为家里再添烦忧。”虞令绯垂眸,将心中所想慢慢吐出,“即便入了宫,只要女儿保全自身,不争不抢,有伯府接济,想必还是好过的。”

    为自己活了几辈子,都不得善终,索性便为父母亲族多想一想罢。

    虞令绯走出了这一步,只觉心中对父母的感念终于有了寄托之处,这一世找到了目标,便如迷途的归鸟觑到了巢穴所在,一声清啼,驱散了心中迷烟。

    心便如眼般明亮。

    自虞令绯说服了父母之后,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第二日许氏便匆匆回了娘家长乐侯府,随即许英阙也告假回府,随后再未听闻他们家来信。

    即使是抱有一线希冀的顾氏也随之明了,许英阙对自家女儿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顾氏事事顺遂,难免还有些烂漫的想法,对许英阙的作为失望之极,连带着近日与许氏的情分也淡了些。

    随即上京人家到处是结亲的信儿,想必都听闻了消息,京中的媒婆生意兴隆,各府人都动起来了,步履匆忙。

    虞令初与靖宁侯林家三子下了定,虞令曼则匆匆定了冯氏那边拐着弯的一个远亲表哥,图的是知根知底。

    半旬后,采选旨意果真下达民间,勋爵大族之女、九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尽在采选范畴之内。

    安西伯府嫡出二小姐虞令绯赫然入了采选的花名册。

    已成定局,顾氏也只能看开些,日日求神拜佛,盼着女儿得偿所愿。

    随即便是为采选做准备,唤着绣娘来做新衣裳,又急忙忙去定了新式样的首饰,不求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让女儿被小瞧了去。

    许氏亲自送了套红宝头面来,并一匣子各色宝石,还有块上好的羊脂玉,妯娌间关系也是缓和了些。

    冯氏也送了套金镶宝石碧玺点翠头面来,她嘴惹人厌的紧,但行事上不会让人捉住把柄,平日也算过得去。

    日子一晃而过,各地的良家女都入了京,采选即开。

    天还没亮,安西伯府已是灯火通明,虽然只有兰桂院在忙,但这是老伯爷定的规矩,但凡家中哪房有事,其余院子也不能兀自酣眠,这满府的灯火才是远行游子心中最暖的一处,最足的底气。

    待收拾齐全,虞令绯含泪拜别父母,又去荣萱院拜别了祖父母,带上雪青黛绿,由大公子虞令舒打马护送着,往皇宫去了。

    养心殿内。

    卢德新屏气凝神地奉上了黑釉茶盏,旁边是堆的高高的奏折,案前的少年眉斜飞入鬓,唇薄而苍白,挺鼻漆目,现下眼却厉地骇人,布满郁色,紧紧盯着手中那本奏折。

    卢德新看了看漏钟,实在耽误不得了,方小心翼翼出声“陛下,时辰到了,该去衍福宫了。”

    “太后到了”少年皇帝撂下了手中的折子,他声音有点哑,像是久未说话后的干涩,缓慢的语调挟着冷寒往人耳朵里钻,让人骨头都生凉。

    “正是太后遣人来催了。”

    “她倒事事都比朕急。”这话由少年含在唇间囫囵说出,似只吐出了一半的气息,便戛然而止。

    卢德新的脑袋又往下埋了埋。

    少年起身,复又低头看了眼案上那本孤零零的奏折,眼下的阴鸷又多了两分,面上却平和了些,登时把俊美锐利的风姿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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