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顾云庭骤然一惊，作势要站起身来：“凌公公！父皇这是何意？”
凌常侍的拂尘轻轻一扫，眉眼冷如冰霜：“天家旨意，岂是老奴一个下人能够揣测的？宁王，还不接旨，是想抗旨不遵么？”
“臣……不敢。”顾云庭咬牙，将头重新压了下去，极不情愿地抬起手，“儿臣接旨！”
凌常侍将圣旨恭敬放入顾云庭的双手之中。
顾云庭接了圣旨，王府众人才得以站起身来。
“圣旨既已接了，宁王殿下，此刻便尊请您高抬贵脚，随老奴走一趟吧。”
李悠然上一步，截住凌常侍去路，笑道：“凌公公，烦请留步片刻。”
凌常侍吊着眉梢，转了半边脸来，不悦道：“宁王妃可还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
“不敢吩咐公公。”李悠然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顾云庭，委婉笑道，“妾身不过多嘴问一句，宁王入刑部，皇上可还有其他的口谕给宁王府上下？”
凌常侍道：“皇上只传了宁王一人的圣旨，别的，老奴便不得而知了。”
“如此甚善。”李悠然上前一步，福身，“不知妾身可否乘一乘凌公公的顺风？”
凌常侍微眯眼睛：“王妃，现下皇上正心烦，您此时进宫面圣，只怕适得其反。”
“李悠然，本王还不需要你一个女流之辈来求情。”顾云庭侧目冷视。
李悠然懒得理会顾云庭，径直走到凌常侍身侧。
“皇上既然并未下旨禁足宁王府上下，那么妾身此刻想要进宫向皇后娘娘问安，也未为不可。”
顾云庭听见李悠然此言，只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什么折辱一般，握拳的手指节咯嘣响。
“李悠然，本王最不需要的，就是你来帮本王求情！”
李悠然压根只将顾云庭当空气，望着凌常侍笑道：“不知凌公公可否顺个人情？”
凌常侍垂眸，略略思索了片刻：“既然王妃娘娘请求，那，咱家便留下一部分人，伺候娘娘入宫面见。咱家这会儿捧着皇上的圣旨，不好耽搁时辰，还请王妃娘娘见谅了。”
“那妾身即刻梳妆，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李悠然妥帖福身，委婉含笑。
“既如此，咱家先告退。”凌常侍朝着李悠然点了一下头，拂尘一扫，“宁王殿下，请吧？”
顾云庭怫然作色，横眉冷眼望了一眼李悠然，甩袖转身跟着凌常侍一行人先走了。
“娘娘！此次只怕是楚王等陷害王爷，想于我们王府不利，您还是赶紧入宫面见皇后娘娘，看看事情有没有回转的余地。”冰棠蹙眉低声道。
李悠然望着长街上顾云庭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挑起来：“……我这不是，正要去嘛。”
*
梁京永安极广阔。
李悠然坐着马车，几乎半个时辰，才从城南的宁王府到了城北的大梁宫城门之下。
下车的时候，红棠伸手去扶李悠然的手，望着她的脸色忧心忡忡道：“娘娘，您千万不要因为王爷的事情急火攻心！皇上还只是下旨暂时扣押罢了，您一会儿好好与皇后娘娘说说，皇后娘娘是咱们王爷的养母，不会对王爷弃之不顾的。”
李悠然把手藏在层层叠叠的广袖里，暗暗伸手揉了一下屁股。
她脸色难看，分明就是被那破马车颠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
李悠然咳了一声，将微微歪斜的发簪扶正，抬眼望了望大梁宫前金碧辉煌的皇城城门，“走吧，咱们去拜见皇后。”
话音刚落不久，眼前高耸入云的城门突然从两边被拉开。
李悠然的目光飘过去。
城门之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千里宫阙深深连绵成一片殷红的血海。
一人牵着瘦马，孑然沉默地从皇城内走出来。
那年轻男人不过弱冠上下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蟹青圆领团祥云的锦衣，头发飒洛高束成一个马尾在后，额前系着一根二指宽的嵌白玉抹额。
李悠然突然想到什么，领着冰棠红棠往上走了两步，停在离那人五步开外的地方。
“赵王殿下。”李悠然笑盈盈道，“巧了。”
好巧不巧，要死不死，竟然给她撞上赵王顾沉舟了。
顾妄顾沉舟，大梁康靖皇帝第四子，顾云庭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悠然现在的小叔，《宠妾之路》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专注政斗的角色。
——他，生母早亡，童年凄惨！沦落为邻国质子，背井离乡！
——他，死人堆中奋力苟活，满心憎恨，复仇归来！
——他，誓夺皇位机关算尽，性格卑劣，人格扭曲！
——他，就是阻挠男女主专心谈恋爱的，绊！脚！石！
此刻，李悠然的心底，不禁对顾沉舟油然而生出一种只属于配角间的惺惺相惜感。
她已经很惨了，顾沉舟比她更倒霉。
《宠妾之路》虽然没追完，但剧透的书评李悠然还是美滋滋看了不少。
【顾沉舟，一个前期如龙傲天一般强大冷漠的政客，最终也敌不过作者亲儿子顾云庭的一根金手指！武功高强都是白瞎，被男主一顿嘴炮之后，竟然服毒自尽！？Exm？我是在看隔壁木叶村太子养成计划吗？】
想到这里，李悠然望向顾沉舟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一丝敬佩。
《宠妾之路》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常人，全让作者写嗝屁了。
顾沉舟听见李悠然的问候，琥珀色的眼眸转过来，眼神萧肃寂然之极。
他静静站在那里，就如一柄上古名剑，出鞘华光凛然，沉静如水，但凡近身毫厘者，灰飞烟灭。
顾沉舟并未直接答复李悠然的话，而是先接过身边城门禁军递上来的一把名贵佩剑，将它妥帖小心地系在腰间之后，才转过身来，冲着李悠然客气疏远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节。
因为他太高了，明明是一个礼貌性的动作，生生看上去沾了两分傲慢的气息。
李悠然扬首，笑道：“赵王殿下何时从卞国回来的？怎的京中一丝消息也无？”
顾沉舟按着腰间的剑，面无表情道：“身无长物，又无甚建树之人归来，不过为人笑话而已。”
这话李悠然不好接，于是看了一眼他身边牵着的那匹雪白的瘦马，转换话题道：“殿下是刚拜见过皇上与皇后么？”
顾沉舟眼帘微垂：“来得不巧。”
“确实不巧……”李悠然讪讪笑了笑。
顾沉舟：“嗯。”一副冷漠脸。
李悠然讶然道：“殿下不坐车撵回府，骑马么？”
顾沉舟：“嗯。”还是那副冷漠脸。
李悠然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道：“那，妾身先行告退。”
顾沉舟：“嗯。”依旧冷漠脸。
已经把天聊死了……李悠然只能选择主动退出群聊。
谁知道李悠然走出去两步，却又听见身后顾沉舟的问话声。
“……皇嫂，是来帮皇兄向皇后娘娘求情？”
李悠然回头，“啊？”
她刚想回话，却见顾沉舟已经翻身上马，头也没回，就这么走了。
李悠然释怀，做大反派嘛，谁还没点性格？
“咱们赵王殿下真是长大了，越发俊俏端秀，三年前赴卞国的时候，还像个孩子呢。”红棠站在李悠然身边，幽幽这么感叹了一句。
“你喜欢赵王啊？”李悠然拍拍红棠肩膀，“他这人命不好，你喜欢也没用。嫁过去，守活寡。”
红棠结巴：“……娘娘胡说！赵王殿下风姿迢迢，京中哪家闺阁不仰慕？红棠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李悠然不解：“那就不是命不好了？”
冰棠微微提高声音：“娘娘慎言！”
李悠然：“好……我住嘴。”
*
皇后中宫入主于昭然殿。
李悠然在殿前等候萧皇后更衣，片刻后，便有宫女过来请她进去。
李悠然入殿后，在阶下向萧皇后请安。
可还没等李悠然拜下去，萧皇后便从座上下来，盈盈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爱媳爱媳地叫着。
李悠然叫她搂得喘不过气来。
萧皇后年过四十，但容色依旧，眉目间有一种人间富贵花的雍容气派。
“儿媳啊，你此刻万不能着急，如今楚王并魏氏一族，咄咄逼人，这种时候，你千万要稳住王府的心，那些个闲言碎语，你万不能放在心上！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一时之间也得等大理寺的人先将事情的始末查明，我们才能有机会辩解！否则只能是火上浇油！”萧皇后执着李悠然的手，引着她坐到南窗下，轻言细语。
“本宫知道你心中为丈夫着急，本宫只叫你放心！魏氏那些下作的手段，还瞒不了本宫的眼睛！你这孩子，如今这段时日，要懂得避嫌可知？如今母后这里，你是要少来了，否则皇上如今听信了魏氏的谗言，只会觉得你是受本宫教唆，到时候治下一个云庭与本宫沆瀣一气的罪名，那便不好了……”
李悠然找机会插了句话：“娘娘……其实……”
萧皇后捏着帕子垂泪：“儿媳啊，本宫都懂，你别怕，别怕啊！”
李悠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皇后定定道：“你就回去，好好稳住王府里的那些个女人，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口舌是非多，最容易传出祸端。”
李悠然努力插嘴：“我没有……”这种闲情。
萧皇后叹道：“这种时候，云庭这孩子身边能帮到他的，也只有你了。”
李悠然也叹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跪在萧皇后脚边，磕了一个头，然后才道：“娘娘，其实今日借口请安入宫，是想跟您说，这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妾身与宁王和离，万望您准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