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李悠然在勤政殿外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才望见李逢君自殿门内施然走出。
“可是陛下之于我和离之事，还有什么交代？”李悠然仍有些放心不下，一见李逢君，便急急上前问道。
李逢君抬手拍了拍李悠然肩膀，浅浅微笑：“与你的事情无关，陛下不过与我商议一些前朝事物，不必担心。”
李悠然若有所思点点头。
适才自殿中出来之后，萧皇后看她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变得冷淡，更是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径自带着顾云庭走了。
李氏顾氏的联姻背后，牵扯甚广，康靖帝答应和离答应得这么爽快，李悠然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如今和离一事既成，燕王府与萧皇后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吧？”
兄妹二人顺着勤政殿的台阶往宫门外走。
李逢君面容上的笑意始终清淡温柔：“阿然，有哥哥在，燕王府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从此之后，你只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便是了，天塌下来，有哥哥在。”
李悠然讪讪笑了一声。
李逢君走了两步，突然轻声问道：“和离之后，你自己可否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李悠然倒是有些微微发愣。
前面她一心只想跟顾云庭摆脱联系，现在事情已成，她自己确实也应该好好做一点打算了。
李悠然微微咬唇，垂眸道：“不瞒兄长，我……并不想就靠着燕王府与兄长过一辈子。”
李逢君失笑，抬手过去冲着李悠然的眉心轻敲一下，轻描淡写道：“……难道，你还想嫁给谁不曾？”
李悠然扶额：“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逢君宽声道：“阿然，放心吧，养活你那两口饭，还耽误不了哥哥什么事。你就安安心心地留在王府，以后……哪儿也别走远了。”
李悠然客气地笑了笑，没回应李逢君的话。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李家人根本就不会相信她真能后半辈子靠自己想办法。
她琢磨起那一笔跟顾云庭和离之后的财产。
别人给的钱放进口袋里，终究不安心。
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钱生钱，生出来的那些钱，才是有理有据，凭真本事握在自己手里的。
李悠然想着今后的打算，出神径自往前先走了。
李逢君突然停了两步，站在她身后，眼眸深深看着那一折纤细的背影，瞳孔内涌起一层暗流。
*
李家的车马停在皇城之外。
兄妹二人在宫城之前给了令牌，两旁的禁卫军便放了行。
远远的，李悠然望见自己车马前站了一折蟹青色的颀长身影。
顾沉舟就站在李家的车马便，负手沉静看着上来的兄妹二人。
李逢君一见顾沉舟，便下意识地把李悠然往自己身后拉。
李悠然还没回身，整个人就踉跄站到了李逢君的身后，眼瞧着李逢君宽大的肩背将自己整个挡住。
顾沉舟的眼瞳沉沉盯着李逢君身后那一折丽影。
李逢君眼带笑意，客气疏离道：“赵王还不曾离开么？可是在此等什么人？”
不知道为何，李悠然每次听闻自己哥哥与赵王对话的时候，总感觉语气里剑拔弩张、暗流汹涌。
李逢君总像只笑面狐狸，赵王却跟一匹孤狼似的。
顾沉舟简洁道：“等你。”
李逢君莞尔：“不巧，本王正预备带着家妹打道回府，若是赵王有什么要紧事，也等本王安顿好妹妹再说，您还请自便。”
“皇嫂。”顾沉舟的眼眸穿过李逢君的肩头，望着那半张隐在身后的女子面容。
顾沉舟直接点名。
李悠然站在李逢君的身后，也不好不出来打招呼，只好盈盈福身，解释道：“陛下已经准许了臣女与宁王殿下和离之事，皇嫂这个称呼，以后怕是不妥了，还请赵王殿下见谅。”
顾沉舟眉目沉静，漆黑的瞳仁凝视着李悠然那张端丽的脸，淡淡道：“那，本王恭贺郡主了。”
李悠然回想起前几次与此人极其失败的对话，只笑了两声就算作回答了。
李逢君眉目倏然一抬，“既如此，便先与赵王告辞了。”
说完，便拉着李悠然准备上车。
“慢着。”顾沉舟冷淡打断。
李逢君回眸，含笑望了他一眼。
顾沉舟的眼睛锁着李悠然的脸，从容道：“本王的车坏了。”
尚未等李悠然说话，李逢君便一把将她当在身前，欣然而笑：“赵王可以骑马。”
顾沉舟将衣摆拉起来，露出脚踝上裹着的一圈白纱布，静道：“腿伤了。”
李逢君眯眼笑：“不顺路。”
顾沉舟敛眸，越过李逢君，径自缓缓登上马车，撩起门帘淡淡道：“那烦请燕王绕路。”
李逢君也没想到顾沉舟能这么不要脸，脸上的假笑一时有些没挂住。
李悠然小心翼翼拉了一下她兄长，低声：“兄长，就一段路，算了吧。许是赵王有何事要与你说呢？”
李逢君眉目往着车厢内已经坐好的顾沉舟看，又望了一眼身边的李悠然，无奈淡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送一程赵王。”
*
人生尴尬之巅峰。
香车之内，李悠然居中坐，顾沉舟与李逢君二人在旁。
李逢君眯眼笑着盯着顾沉舟，顾沉舟冷面沉静盯着李悠然，李悠然只能扭头看窗外街景。
李悠然的手藏在袖子底下，暗暗抠着指甲，心道这两个人谁但凡先说一句话也好啊！！
太尴尬了！
车窗外，走马观花看街市，李悠然眼瞧着路过一个巷口时，里面成群结队坐满了灰头土脸的乞丐。
车往继续往前走，她又看见了五六条这样的巷道。
李悠然只好借此找话道：“……永安乃是梁京，京中治理向来严谨，怎么最近有这样多的乞丐？”
一直盯着李悠然的顾沉舟这才将目光飘至车窗之外。
沿街过去，衣衫褴褛、风餐露宿者，数不胜数。
顾沉舟默了片刻，垂眸慢慢道：“不是乞丐，是难民。”
李逢君见李悠然不甚明了，便接了顾沉舟的口，含笑解释道：“卞国梁国西北各自接壤，一衣带水，如今关西处，疆域问题尚未谈明朗，难免有战火，而连带着又在那边出了许多劫匪强盗并叛乱之贼，是以，这些人都是从关西入京避难的。赵王刚刚从卞国归梁，应该对这些事情再了解不过了吧？”
顾沉舟的脸色霎时便阴翳了下去。
李逢君好似根本不在意顾沉舟的脸色，含笑浅浅道：“说起来，时下关西动荡，也是因着卞国刚刚换了新皇帝的缘故，赵王能够顺利归梁，也与这事脱不了干系吧？”顿了顿，李逢君笑意深深道，“长幼皇子相争，次子惨败出逃，如今卞国的新帝正忙着清理门户并他手足的残党，怎么还能有闲心管质子之事？赵王顺利回京，莫不是托了这个福气？赵王觉得，本王这话如何？”
顾沉舟沉黑的瞳仁轻抬，瞳孔深处蒙着一层清寒薄雾。
“人生在世，万事自有因果。”顾沉舟垂眸淡淡道，“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命中若无，再如何强求也是无济于事。”
李逢君眼底的笑意刹那间凝固下来，“赵王倒是明白。”
李悠然听他二人阴阳怪气地打哑谜许久，实在难受，于是咳嗽了一声：“不知……赵王殿下怎的突然脚受伤了？”
顾沉舟轻描淡写：“奉命追查入京的叛乱细作，打斗之间落下的。”
李逢君轻笑一声，“赵王素来善刀剑，怎的还能有高手伤了赵王？”
顾沉舟抬首，静静凝视着李逢君：“自然是高手。此者隐埋梁国之内，行事滴水不漏，不过假以时日，待本王收集证据，想来不久便可落入手心。”
李逢君笑：“赵王归京不日，便如此为陛下鞍前马后，本王只盼望，赵王这般付出能够早日完成心中所愿，别让这些讨好心血都作了无用功。”
“回王爷，赵王殿下的府邸到了。”外头马夫的说话声传来。
车停了，李逢君撩开窗帘往外看一眼，半晌，脸都黑了下去。
“竟不想赵王殿下的新府邸在此处。”李逢君的声音里有淡淡不悦。
顾沉舟已经出了马车，就立在窗下，望着李家兄妹垂眸道：“陛下赏赐而已，本王只是接旨罢了。”
李悠然的眼眸顺着窗外看去，但见赵王府旁一座崭新的府邸上，高悬着燕王府的牌匾。
还……真是巧了。
顾沉舟望着李逢君，淡声，“来日左邻右舍，还望燕王与馥兰郡主……”他侧转过身，目光融融盯着李悠然，“多加关照。”
李逢君笑了一声，收回目光。
李悠然半天，才憋了一个笑出来，点点头：“……一定，一定。”
待顾沉舟走远，马车折回李府之时。
李逢君坐在车上沉思良久，然后才缓缓开口道：“阿然，哥哥觉得，咱们的老宅住着倒也不错……”
李悠然讪讪笑了笑，摆手：“这事我说了不算。”
李逢君跟顾沉舟，简直是八字不合到了极点。
李逢君摆首道：“咱们兄妹私底下说话，哥哥便推心置腹与你讲一句，这顾氏一族的几位王爷，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尤其宁王愚昧、赵王阴沉，若哥哥是个女子，这辈子都不会犯傻嫁给这些人。”
李悠然：“……”
李逢君垂眸：“依照哥哥说，这嫁郎君，还是得要温柔体贴的好。”
李悠然讪笑两声：“其实我觉得，不嫁人也挺好的……”只要有钱了就行。
李逢君首肯，欣然微笑：“你能这么想，哥哥甚是欣慰。不过悠然，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李悠然闻言，耷拉着眼睛，望着窗外永安繁华街市。
她撑着腮帮子，半天，出神道：“……赚赚钱，养养家，喝喝茶，看看花。这辈子若是能嫁也好，不能嫁，那跟银子过一辈子，倒也不差。”
李逢君失笑，抬手点一点李悠然眉心，“你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