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陆】
三日后，李悠然如约入宫，面见萧皇后。
自从勤政殿和离一事之后，李悠然与萧皇后这位前婆母之间的关系便尴尬了起来。
李悠然与顾云庭的和离，不光是二人的私事，更加关乎到李氏与后族萧氏之间的利益。
她想起那一日萧皇后自勤政殿前离开时对自己的冷眼，便觉一个寒颤。
明明应当是进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偏生萧皇后现在又独独叫她进宫，美其名曰“赏花”，李悠然只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至大梁宫后，李悠然通过了搜身，便跟着引路的宫女一路往着萧皇后的寝宫走。
至宫门之前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烈日直直照射在头顶，李悠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灼烧一般。
命妇入宫拜见皇后，不得直接进出，须得让守门的宫女先进去禀报，得以懿旨之后，命妇才允许觐见。
冰棠上前，跟宫门前的侍女交了令牌，便在门前等着萧皇后的旨意。
不过少时，那进去传话的宫女便跑了出来，朝着李悠然福一福身，道：“馥兰郡主还请稍后片刻，皇后娘娘刚刚午睡。”
李悠然低头瞧了一眼地上的影子。
此时影子最短，几乎与人重合，正是正午的时候。
此时明明就该是各宫当中用午膳之时，萧皇后却偏说自己午睡。
李悠然从心底感觉到，这一趟来，萧皇后必是要拿捏她一番的。
冰棠仰首，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头顶上的太阳，对着那宫女委婉柔声道：“好姐姐，这般大的日头，总不能叫人站在太阳底下等呀。”
那宫女板着脸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没说这个，只说了皇后娘娘睡了。皇后娘娘既宣郡主入宫相见，那郡主便按着规矩等一等便罢。”
“可……”冰棠还欲再与那宫女说几句好话，却被李悠然淡淡拉住了手腕。
“冰棠，皇后娘娘叫咱们等着，咱们便先等着吧。”李悠然朝那宫女一笑，道，“还烦请与宫中姑姑通传一声，馥兰在宫门前等候皇后娘娘宣召，若是皇后娘娘醒了，还请里头的姑姑帮忙通传一声。”
“这是自然。”宫女点了点头，便转身吩咐了一个身边的小宫女进门传话。
李悠然望了一眼宫深深宫门之内，拉着冰棠红棠，按着规矩在宫门前老老实实地等着传话。
她那日收到萧皇后的帖子时，心中便已有几分掂量。
今日入宫，先吃一个下马威，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站在太阳下，垂手捏着手帕，盯着绣花鞋下地砖上的缝隙出神。
也不至于过了多久，一直到李悠然感觉头脑开始有些昏重的时候，宫门里出来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站在宫门之下望着李悠然，冷声道：“郡主娘娘久等，皇后娘娘已经起身了，还请郡主随着老奴一道进去。”
李悠然甩甩头，让自己已经有些昏沉的神志清醒过来。
身后的红棠适时地扶住了李悠然的手臂。
李悠然镇定身形，淡淡笑一声：“劳烦姑姑。”
嬷嬷没说话，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来，目光冷凝锐利地瞧了李悠然一眼，便转身在前面为李悠然带路。
穿过回廊花厅，再过一个硕大的天井，便到了萧皇后所在的屋子。
李悠然留在门前等着老嬷嬷进去传话。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萧皇后冷淡的话语声：“郡主进来吧。”
李悠然敛声屏气，脚步轻巧地走进屋子。
萧皇后就半躺在南窗下的一张美人榻上，两边垂着重重轻纱珠帘，堂中间放着一鼎硕大的香炉，里面正氤氲出蓝色的轻雾。
李悠然屏退了冰棠和红棠，独自走上前去，在萧皇后座下俯身磕头请安：“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然而半天，却没有萧皇后免礼的回话。
李悠然只好维持着伏跪的姿势。
相比第一次入宫萧皇后的热情，这一次，李悠然明显感觉到极大的落差。
又过了片刻，头顶上才懒懒悬了一个字：“起。”
李悠然心底松了一口气，萧皇后到底还肯让自己起身。
“多谢皇后娘娘。”李悠然依言起身。
萧皇后由着侍女扶着坐直了身子，扬手给李悠然赐座，“来了别站着，今日过来叫你赏赏花，别这么拘谨。”
李悠然不好跟萧皇后撕破脸皮，只好勉强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赏花？赏什么花？
她环顾整个宫殿里，一朵花都没有。
萧皇后坐直了身子，眼睛望向李悠然道：“许久不见馥兰郡主了，不知郡主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李悠然照着官腔，妥帖含笑道：“承蒙皇后娘娘抬爱，臣女一切都好。”
“是么？”萧皇后的嘴角上勾勒起一丝笑意，“你兄长骤然袭爵，如今燕王府在京中算是炙手可热，想来也应该不错。”
难道非要听人过得不好心里才舒坦？李悠然腹诽。
“都是皇上隆恩。”李悠然搬出万能公式。
萧皇后不说话，只盯着李悠然笑容妥帖的脸，良久道：“自然是皇上隆恩，否则谁能许了你这自由身的好前程？”
李悠然知道，萧皇后难免要拿她和离的事情说嘴，于是一笑：“未能有幸得宁王殿下青眼，不能为皇后娘娘的儿媳，是臣女没有福分。”
萧皇后幽幽叹道：“也不知道如今在这永安京中，谁能有这份福分了。本宫倒是不久之前听宁王说，赵王欲娉娶郡主为正妃，只不过郡主拒绝了。”
萧皇后的消息倒是灵通，宫里宫外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李悠然清楚，她与顾云庭和离之后，李氏一族便与宁王取消了利益来往，而现在，只要有人能够与李氏搭上姻亲关系，便坐拥了李家背后拥兵关北的靠山。
一块眼睁睁从萧皇后嘴里飞了的大肥肉，她能不眼红么？
萧皇后忌惮她的再嫁，更忌惮她再嫁给顾云庭的敌手。
李悠然垂眸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女既然与宁王殿下和离，便没有了再嫁的心思，赵王殿下不过是可怜臣女，才说那样的话为臣女解围罢了。臣女只愿从此侍奉母亲身边，便觉足矣。”
萧皇后笑叹，眼底里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虽说本宫与郡主没有了婆媳缘分，但说到底，本宫是心疼你。你与云庭的和离之事，并非是你的过错，是本宫那不孝子识人不清，如今看着他那般痴迷妾室的模样，本宫心中倒也觉得凄凉……总是想着，是不是本宫当初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是说，从一开始，便是本宫错了。”
这话听得李悠然心底里响起一阵惊雷。
萧皇后这话大有深意。
做错了，什么做错了？难道是选择顾云庭错了？
萧皇后无子，萧氏一族如今靠着萧丞相在前朝为康靖帝效力。
想要稳固地位，只有萧皇后顺理成章登上太后之位。
晋王与萧氏不睦，楚王自有魏贵妃与鄱阳侯府，赵王出身旧族陈氏，为康靖帝不喜，早就断了继位的可能。
所有的皇子当中，只有宁王顾云庭，最切合萧氏的需要。
他无母族，只能够凭借着萧氏的助力。
而萧氏当初为了稳固顾云庭，特意为他牵了燕王府李氏的这条姻缘。
只可惜现在，顾云庭自己亲手断了自己的一根金手指，更是直接将妾室捧在手心当中盛宠。
萧氏恐怕已经要对顾云庭失望了。
李悠然在心底里暗暗揣摩着萧皇后话中的意思，装糊涂含笑道：“姻缘自有果，皇后娘娘何必这样想。臣女今日入宫，也想告知皇后娘娘，不论臣女与宁王殿下和离否，臣女侍奉皇后娘娘的心意，始终如一。”
甭管别的，先拍萧皇后的马屁，使自己免受一些皮肉之苦才是真的。
萧皇后盈盈笑了：“郡主有这份心意，本宫便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李悠然试探着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多想，皇后娘娘觉得不舒心的事情，臣女定然是不会做的。”
言下之意，我不和你作对，你也别找我的茬。
萧皇后慢慢笑着，从座上起身，“不是说今日赏花么？干坐在这儿实在无聊，郡主陪着本宫慢慢走会儿。江南边新来了一批花匠，养的牡丹实在不错，郡主一同赏赏。”
李悠然见萧皇后的敌意减退，立马见机上前，亲热扶着她的手，笑道：“听皇后娘娘的。”
二人沿着后院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二人身边的宫女们便逐渐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
萧皇后的后院里当真养着丛丛牡丹，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萧皇后随手折了一支，笑道：“近来，本宫倒是还听说一件事情。宁王那儿，是不是扣了郡主的许多嫁妆？”
正是提到了李悠然的心坎上！
“娘娘，其实今日入宫，臣女还想让您做个主。”李悠然低声道，“臣女与宁王殿下和离之前，曾经说好过，臣女入宁王府之时的嫁妆全部退回，可是如今宁王却押着臣女的那些乡下庄子不放，娘娘，天下可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萧皇后垂眸，浅浅笑了，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想着本宫与郡主的缘分，本宫便卖郡主一个人情好了。”
李悠然顿时愣住：“不知娘娘这是何意？”
萧皇后捏着手里的那朵牡丹，询问道：“郡主觉得这朵花拿来做花艺如何？”
李悠然皱眉，望向萧皇后手里的那朵牡丹花。
那朵花在烈日的烘烤下，已经有些蔫了。
“这花蔫了，娘娘用来插花只怕是不妥当，也不好看。”李悠然回话道。
可就在她自己这句话说出之时，李悠然顿时愣愣抬起了眼睛，望着面前含笑斐然的萧皇后。
“本宫也正这么觉得。”萧皇后脸上的笑意慈爱而平和，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松开，那朵蔫了的牡丹花便落进尘埃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