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望月。
银亮的光华洒向大地，漫天星斗暗淡摇曳，萤火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清风送爽，莲池中风荷举举，圈圈涟漪在银辉中荡开粼粼波光。虫鸣蛙鼓，此起彼伏，演奏着一曲纷杂絮乱的歌，嘈杂声乱耳乱心。
凌慕仙有些烦躁，他扯扯领口，长长的吐出口气。想了想，还是用力的将窗户关上，像是能将烦恼关在窗外一般。
杨戬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杯盖。他看着凌慕仙还是一副明显心神不定的样子，终于放下杯子，问道：“慕仙？你说我是不是该去买两斤豆子？”
“嗯？豆子？做什么？”凌慕仙闻声走过来，不解的问道。
“哦，没什么。”杨戬一本正经的回道，“你原该去后院厨房，说不定这会儿我都能喝上豆浆了。”
凌慕仙狐疑的瞧着他太过正经的神情，默默盘算一阵，这才恍然叫道：“二哥，你居然消遣我！”
杨戬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忍笑道：“本以为是头驴子，却原来还是头笨驴子。可怜可叹啊！”
凌慕仙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无言以对。
杨戬道：“这几天你占我不少便宜，我没力气和你计较，今日消遣你一番，也不为过。你说是不是？”
凌慕仙只有苦笑，道：“是。”
杨戬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我……” 凌慕仙低下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不说的话，我可要走了。”说着，他作势欲起。
“不，别走……”凌慕仙一急，将他顺势按倒在椅子里，“我有话说。”两人靠的极近，他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僵硬。他立即站直身体，后退了一大步，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杨戬在椅子中坐稳坐直，慢慢捋着衣襟，道：“说吧。”他俊美的面容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凌慕仙实在猜不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烦躁的情绪再次缠上心头。他决定不绕弯子，就是绕也绕不过他。
“二哥，我想留在你身边……”
“不行。”
虽然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但是亲耳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心里还是像被人割了一刀，生疼。他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声，问道：
“为什么？”
杨戬柔声道：“我会害死你的。你难道忘记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么？”
“我不怕。”
“但是我怕，所以，不行。”他站起身，伸手拍拍凌慕仙的肩头，低声叹息：“忘了我吧——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凌慕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神色坚定，道：“不，不可能。我怎么会忘了你？”他的手缓缓抚上杨戬苍白俊美的脸，细细的摩挲，梦呓一般的轻声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杨戬一把推开他，退后一步，冷笑道：“是么？”他一扯嘴角，奇异的笑了笑，然后修长的手指落在腰间丝带上。
在凌慕仙惊疑呆怔的目光中，他的衣衫一件件滑落在地。
凌慕仙觉得紧张极了，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将出来了。
夏天本来穿的就不多，很快，杨戬身上就什么也不剩了。他就那样直直的站在凌慕仙面前，嘴角依旧带着奇异的笑容。
凌慕仙呼吸一滞，继而倒抽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天界，杨戬身为司法天神，大多数时候都是身着银铠黑氅的官服。那样的杨戬冷傲高贵、森寒凛然，强大到不可战胜。你绝想不到，当他什么也不穿的时候会是何种样子。
现在凌慕仙看到了，他却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
杨戬的身材很好很高挑，只不过稍嫌瘦削一些。他的肩并不算宽，腰却很细。胸膛也不甚宽厚，甚至有些单薄。肌肉的线条流畅伶俐，小腹结实平坦，再配上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怎么看都不像沙场扬名的武将，反倒更像文人一些，只是文人不会有他那样冷厉逼人的眼神。虽说是成年人的体格，却还保留着几分少年的干净漂亮。他的皮肤光滑莹润，肤色极淡带着些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当那些或红或紫或青的痕迹印在他细腻光洁如瓷的肌肤上时，就宛如飘落在雪地上的花瓣，靡丽绮艳，很美，却是触目惊心。
“让你失望了。”
温和的声音，奇异的笑容。
“你……”
虽然过去一天，然而痕迹尤新。在他苍白莹润的肌肤上，斑斑点点的青紫瘀红更显清晰，异常的刺目。任谁都看得出这些是什么。
凌慕仙撇开目光，他已不忍再看。他忽然就明白了，杨戬那奇异的笑容中掩藏了多少愤恨和讥诮、萧索与悲凉……
怎么会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应该猜到。只是，看不到还可以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可如今……刻意隐藏的情绪纷纷涌上心头，他还如何跟自己说这都是假的呢？
他不知道杨戬为什么会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和耻辱，但是他知道一定是对于杨戬来说很重要的——重要到他可以抛弃自己，在他此生最大的仇人身下雌伏承欢。
究竟是什么事情可以让他那么高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凌慕仙一时之间心绪繁杂如乱草，他握拳的手紧了又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回转目光看向杨戬。
杨戬垂着眼眸，弯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重新穿回身上。他的面容很平静，他的动作很仔细，他的手也很稳。他微微低着头，凌慕仙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睫羽颤动着很小的幅度，在眼底遮出深色的阴影，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认认真真的扣好衣扣系稳衣带。
这一切生生刺疼了凌慕仙的心，他并没有像杨戬曾经预料的那样或伤心愤怒或震惊鄙夷，杨戬终究低估了他对他的感情。或者杨戬也没有预料错，凌慕仙他很伤心，伤心于杨戬如此不会顾惜自己，伤心于他如此自苦；他也很愤怒，愤怒于那人如此对待杨戬，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也震惊，震惊于杨戬竟肯委身侍人，那他所谋划的究竟是什么？至于鄙夷，不，他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满的只有疼惜爱恋。而他垂着目光，没有看到。
他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紧紧的抱住这个坚强而脆弱的人，像要将他勒入自己骨血中一般。只是这一次与上次决绝离开时拥抱他的感觉截然不同，这一次，心更疼。
被他暖热的气息包围着，杨戬身体却是一僵。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抱得更紧了些，他就安安静静的不再动了。他依旧半低着头，眸光低垂不知看向何处——又是这种平静的冷漠、无言的抗拒，没有刻意的冷若冰霜，却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慕仙握住他泛凉的手，轻声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他声音平静坚定，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他知道他不会回应，他索性也不去管他，续道：“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我喜欢你，很喜欢。其他的，我才不去管。”他情不自禁地再次亲亲他的额头——因为是凡人的模样，所以天眼的流云纹并不曾出现，他的额头很光滑，细腻而温润。
“当我被押上斩仙台，当我的莲藕化身化为齑粉，当我的元神被禁锢……作为哪吒，我已经死去很久了。可是就算是死了，我也无法安心——我的目光再不能追寻你的影子了，我怎么能够容许？所以我才不顾你与老君的约定，我情愿夺舍重生！就算魂飞魄散耗尽元神，也好过生而无望！二哥，你知道么？这三年是我这几千年来最痛苦的日子，我好怕再见不到你……”
“二哥，请你不要再赶我走。若是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能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需要忍受痛苦与煎熬的时间更久而已。”
他抓着杨戬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二哥，你总是这个样子，我这里会疼，一直疼。请你不要再让它疼了，好不好？…………”
一直静默不语的杨戬忽然笑了，笑出声来。不是刚刚那种奇异的笑容，是实实在在的笑。他笑的时候，眉舒目朗，唇角花开，眼瞳中似汪着一泓清泉，波光潋滟，清澈而深邃。一时之间，冰霜色俱作春水流。只听他轻笑道：“吃了多少斤蜜糖，嘴甜成这样？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口才这么好，简直要把我说服了？”戏谑的话语从他口中淡淡吐出，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到心头。
凌慕仙闻言一呆，继而大喜，一颗心顿时咚咚作响，兴奋地似欲跳出来一般，满是狂喜和满足。就连窗外连绵不绝的虫叫蛙鸣，前一刻还聒噪得很，此时听来竟都成了欢欣愉悦的乐章。
他搂着杨戬腰际的手臂再紧一紧，直将他温软柔韧的身躯用力束贴在身前，不留一丝空隙。凌慕仙一侧的眉梢高高挑起，凑近杨戬嘿然调笑道：“是不是真的很甜，那可要尝尝才知道……”话音未落，他已经挟着迫不及待的喜悦，叹息着吻上自己朝思暮想的菱唇。
他的唇瓣软软的，有点儿凉丝丝的清爽。渴望已久的触感让凌慕仙整个人缓缓坠入幸福喜乐的深渊，似有春风拂过，温柔而多情的吹开了繁花似锦，欣欣向荣。一时之间，他心驰神荡，几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一个吻而已。但对于凌慕仙，却是不同的。
自两人再次相见以来，虽然有过不少亲密举动（其实只是小凌单方面的），但每每不欢而散。难得此时此刻杨戬不再冷漠以对无言相距，凌慕仙顿时心花怒放。没有挑逗，也没有掠夺，甚至不用什么技巧，他只是温柔而虔诚的认真地吻着这个人，这个让他痛到灵魂深处的人。杨戬也像被他的深情蛊惑了，不自主的回应，虽然轻微，但已经足以让他满足的喟叹出声。
微笑，止也止不住的泛上嘴角，爬上眉梢。
蓦地感觉嘴唇上被轻咬一记，他恋恋不舍的放开杨戬，傻笑着抬手在唇上摸摸，倒是不怎么疼，反而有些麻痒、有点儿烫烫的。
“你笑什么？”杨戬气息不稳的横他一眼，却在对上凌慕仙的目光时，头一偏，转了眸。那目光太不含蓄了，直直的刺进他的心底，让他一向平静如水、坚定如冰的心也有了瞬间的波动——却也令他从这深情中猝然惊醒，暗悔这一时的心软和放纵……
他苍白的脸颊上仍带着一抹未退的红晕，一双薄唇红艳欲滴，泛着水色而略肿。明眸微合，目光撇向一边——原本冰雪一般的人物就这样生生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绮靡之色，叫人见了怎么能不就此失了魂，迷了窍？
凌慕仙看着他，微微失神。他俊朗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似有光彩欲照人，眉梢眼角的桀骜阴煞统统化作似水温柔，直白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诉说着他浓浓的情意。
“二哥，我太开心啦。”
“开心？”杨戬收回思绪，目光从凌慕仙面上掠过，心中既已做好决定，整个人陡然阴沉起来，“有什么可开心的呢？你不会觉得我很脏么？”
凌慕仙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看他这样，所有的喜悦瞬间全部化作了泡影，一时又是惊惶又是痛惜。
“怎么会呢？”他拉着他的手，急切的表述心迹，“二哥明明才是受伤最深的人啊！我知道二哥也是不情愿的就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