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提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有吴侬软语，一曲清歌，伴着琵琶声声，缠绵而辽远。
这《青玉案》的结句本就闲愁纷乱、形容曲尽，偏她又来来复复流连不返一咏三叹，听来更加愁绪满怀、迷茫无边，极尽连绵不休之态。
那女子端坐于正堂屋檐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如火的红衣泼墨般的发，正当风凌乱起舞。嘈嘈切切错杂弹，尽诉幽愁暗恨。
红衣女子身后尚有一名抱剑小童肃穆而立，不言不动。看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清清秀秀，眼神却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诡谲老辣。
不管地上众人如何吵嚷喝骂，如何刀光剑影跃跃欲试，檐上二人兀自弹唱的弹唱，木立的木立。反倒是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或许是被女子气韵所摄，或许是被曲歌所动。
看来，这就是杨戬所言的那个“有趣的朋友”了。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居然敢跑到无瑕山庄的正堂的屋顶上作此闲情雅趣。真是有趣，有趣极了！
这女子弹唱间惑人心神，显见也精于音杀一道。
凌慕仙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光滑的下颌，看起来似是对这奇怪的琵琶女生出几分兴趣。反观杨戬，他一直静默无言，斜斜倚在廊柱上，悠然的把玩着手中墨扇，似乎是沉醉于欣赏。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终了，那女子怀抱琵琶长身而起，衣衫猎猎迎风而舞。宽袍大袖，襟带繁复华美，做男子装束，颇有魏晋风流之姿，然风动处隐现曲线玲珑，更添美态。发丝下的左侧面孔带着半片精巧的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右半张素颜上柳眉斜挑，杏眼横波，媚中带煞。
“顾永恋在此，敢问月影楼主何在？”
她说话的声音也如歌声一般，温柔甜软。但相隔甚远还可字字清晰，足见其功力非浅。
原来这琵琶女就是江湖传闻中臭名昭著的自恋狂么？
湘江顾怜，小字永恋。近年出道，一出道就惹得江湖中怨声载道，其实她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恶事，只不过此女最见不得别人长得漂亮。被她看上的，不论耗费多大力气也要将那人容貌毁去，她才开心。一时间，江湖美女们人人自危，生怕招惹到这个煞手女魔头。
如今，这女魔头不知到此何干？竟还公然指名月影楼主，不知所谓何事？莫非她已不单单容不下漂亮女人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不知不觉的收起兵刃向后退散。
回廊处的杨戬闻言抬眸，对上那双妩媚十足煞气十足的眼睛。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步下石阶，并挥手阻止意欲相随的凌慕仙，低声道：“在此等我。”
凌慕仙微微一笑，乖乖的退回去了。
只见杨戬足尖在青石砖上一点，袍袖展动间，人已至一角飞檐上，与顾永恋斜斜相对，真个是翩若惊鸿。
飞檐方寸之地，他踏足其上，襟袖发丝随风乱舞，似欲乘风而去，偏偏他人却宛如钉在檐上纹丝未动。
“本座恭候多时了。”
顾永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杨戬半晌，才微羞笑道：“杨楼主，你就算定奴家今日一定会来？”
杨戬抬手将恼人的发丝从眼前拂到耳后，目光却是越过她直盯着那奇异小童，道：“本座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顾永恋半低螓首，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微微偏头，格格脆笑道：“霖儿，你瞧这位杨楼主怎么样？”却是在问她身后那抱剑小童。
那被唤作“霖儿”的小童道：“不虚此行。”声音稚嫩还带着一股邪异的纯真。这样奇异的态度和语气在这个稚龄小童身上更增诡秘。
杨戬深深望着这奇异的小童，眸光中饱含深意。
顾永恋再次转向杨戬，还是那种羞涩的笑容，问道：“杨楼主找奴家来有何事指教？”
这个客客气气羞羞答答温温柔柔的女子真的是顾怜么？
杨戬道：“指教不敢当，本座只要借这位‘霖儿’一用即可。”
闻言，顾怜脸色骤变，她迅速的瞥了一眼那小童后，面色凝重的将琵琶横在身前，玉手已经按在了弦上。
今日的风很大，屋顶上更大，加上三个人离得也不算远，谈话间又不曾以内力催逼。地上众人仰的脖子都酸了，只看到他三人口唇微动，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凌慕仙一直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三人，忽然有人过来低低叫了声：“三太子。”他心头一跳，面上声色未动，转头看去，果然是张三丰张真人。
凌慕仙暗骂一声：自己还真是乌鸦嘴！才刚向杨戬提过此人，他就找上门来了。以前打过那么多交道，此人一向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现在却这般干脆的挑明了，也不知是福是祸——毕竟真武大帝和紫薇帝君一向交好。
凌慕仙心里不住的在琢磨对策，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他皱眉笑道：“老疯子，您老人家脑子进水了么？才过了一晚上就不认得我啦？”
张真人看上去还是一副前辈高人的风范，笑容也无可指摘，只听他嘿声道：“你是什么人，老道未必不清楚；而我是什么人，你现在也知道了。看在以往的交情上，老道是来通知你一件大事的。”
“是何要事？请前辈赐教。”凌慕仙挑眉问道。既然对方如此坦诚相待，他自然也不再扭捏。
张真人很多时候都是个干脆的人：“你‘媳妇儿’的通缉令已经开始下发三界了，你嘱咐他以后行事可要低调一点儿才好。”
“此话当真？”凌慕仙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忽然听到这样不利的消息，他也顾不上张真人有个称呼犯忌讳了。
“老道骗你做什么。”张真人不乐意了。
凌慕仙皱眉沉吟道：“就是当日金殿上公然造反，玉帝也不曾追究，便连二哥司法天神的位子都没被废黜。如今这通缉令又是为了什么？”对于这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让上天震怒的事情哟！”——幸灾乐祸啊幸灾乐祸啊……不过张真人还是很好心的告诉凌慕仙：“据说，只是据说啊，陛下不知因为什么事从泰昌殿怒气冲天的出来后，就接连下了好几道旨意。先是废黜杨戬司法天神之职，严令三界通缉。还说，不论职位高低，只要一有线索就可当殿参奏。然后派了不少如今道门的祖师啊什么的下界，务求严密掌控整个道门，不容杨戬及其同党染指半分。同时还调集了几十万大军准备克日围剿九阴山、北邙山等妖魔聚集之地……”
凌慕仙的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他反而慢慢平静下来。翻了个白眼，只听他阴阳怪气的问道：“那您老是来干嘛的？居然会知道这么多天庭最新的消息，还真是不简单啊——转生殿当值的都傻了么？”
“那谁知道啊？” 张真人打了两个哈哈，嘻嘻笑道，“老道不过是下凡历劫的，你们这些事啊，老道可不想掺和。老道还是老老实实的历完劫回去躲清闲，打打杀杀的，老骨头折腾不起喽……至于这些消息么，谁让老道人缘好，有什么办法……”
看着他那张极其温厚的笑脸，凌慕仙真想拿金砖直接招呼上去。他生硬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不出所料，这张真人的确是真武帝君本尊，也不知道他通知自己这些事情安得什么心。不过，总算知道，天庭的水果然越来越浑了。
陛下这招棋走的真是莫名其妙，他难道还会天真的以为天庭是铁板一块？这些下界的道门先辈们先不说能不能重新握回大权，光是他们的忠心程度就得先考虑考虑。杨戬能够稳坐天庭八百年，可不是吃素的，能没有几个钉子暗桩？玉帝就这么放心？光是监控道门，搜索杨戬，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了，玉帝还要去围剿妖魔？是单纯示威，还是别有居心？
凌慕仙很奇怪玉帝为什么说风就是雨的，如此突兀的动作，还有这些怪异的策略部署。他的脸色渐渐沉凝，这些事情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玉帝一向心机深沉，究竟为着什么会突然发作？他看向屋顶的方向，关键还在那人身上——当日为何会决绝的公然造反？真的是为了嫦娥那个可恶的女人么？
飞檐上的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和疑惑，偏头看了他一眼。
凌慕仙看到他惯有的平静淡然的神情，忽然就觉得轻松起来，于是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而顾怜也动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