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慕仙将那些不怎么好的消息传音告诉杨戬的时候，他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的反应。可是杨戬不仅没有什么负面情绪，看他的神情反而好像很愉快，他甚至还在笑。
凌慕仙满头雾水，想问却临时改了口，只因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若是他们拿三姐姐来威胁你，又该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谁都知道杨戬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若是拿她作人质威胁杨戬，杨戬岂会不就范？
谁知杨戬居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道：“莲儿虽然有时候不免天真优柔，温婉的过了头，但她怎么说也是我杨戬的妹妹，而且还有——”他的笑容渐渐也变得复杂，好像并不想谈到这个人，“刘彦昌，此人又不是白痴，”不过很快他就收起这种情绪，接着笑道：“现在他们一家恐怕已经不在华山了，所以对于这一点，我倒不怎么担心。”
对于刘彦昌，杨戬恐怕还是不怎么接受这个妹夫。不过刘彦昌的出现，不管是对以前的哪吒还是现在的凌慕仙，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杨莲黏杨戬黏得忒瓷实，杨戬对杨莲又是百依百顺，但是刘彦昌突然出现了，并且成功的把杨莲从杨戬身边挖走了。虽然凌慕仙也不见得多么瞧得上他，单仅凭这一点，凌慕仙就觉得刘彦昌莫名的顺眼起来。
杨戬说的不错，如今华山三圣母的道场早已人去屋空。当奉命去“请”杨莲的各位天将、星君赶到时，只看到飞红漫天，桃林依旧，人面无踪。
虽然能猜到他们也许会在峨眉胜佛洞或者净坛使者庙，只是如今还不到与佛门撕破脸的时候，况且又无正大光明的理由委实不便上门拿人。对于此计，天庭只得暂时做罢。
杨戬忽然问道：“刚才这里声音这么大，你说，为何一直不见柳庄主露面呢？”
凌慕仙闻言也不由皱眉，低声自语道：“静娴师太没有露面，空寂大师也不在，娇娇姐和甜甜妹子也不见了……奇怪，甜甜那个丫头片子最是喜欢凑热闹，怎么会不在？”
杨戬知道他嘴里所说的“娇娇姐”、“甜甜妹子”指的是天争教四卫八老中仅有的两名女子——韩娇娇、唐甜甜。人如其名，一个娇娇怯怯，见过她的人，都不敢相信这样娇媚动人的女子就是传闻中最是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煞手玉修罗”；一个甜甜蜜蜜，粉嫩小巧的脸蛋宛如熟透的水蜜桃，甜的诱人，神色举动也多似天真女童，谁又能想到她全身上下都是剧毒暗器呢？唐甜甜虽是四川唐家堡庶出的女儿，在年轻的这一辈中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样的两个人怎会畏惧顾怜之名而远避不见人影？静娴师太就更不可能了……
果然，“是帝君到了。”凌慕仙复看向杨戬，不情不愿的问道：“是你要他来的？”这种非常时刻，他面完圣还不赶紧赶回燕京筹谋安排，巴巴地跑到这里来，除了你，还有谁能请的动他？
杨戬不置可否，只道：“到目前为止，你们不是合作的很好么？”
对于这个，凌慕仙倒是无所谓的，道：“我会与他合作，不过是因为你。”他无谓的神色严肃起来，明亮的双眸闪动着幽深沉郁的光芒。“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目的。他本就和宁王交情不错，我出现之后，他虽为此恼恨我，也知道我记恨与他，但仍然对我颇多照顾指点，我也知道是因你之故。”
杨戬道：“但你并不领情，是么？”
凌慕仙神色猛然激动起来，道：“不错！你如此信任他，他当日却那么对你，我岂能不恨他？”
杨戬看着他愤怒又委屈的神情，顿时了然，和声道：“原来你并不清楚啊——你误会了。”
“误会？”凌慕仙愤怒委屈中又添怀疑，“你还想护着他？”
看他这样，杨戬颇有些哭笑不得，仍温言安抚：“你确实误会了。帝君从未对我做过什么，在这件事上，反而是我亏欠与他。”
“帝君与我生死相交，为了帮我，不惜自毁名声来趟这趟浑水。作为朋友，是我对不住他。”看凌慕仙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杨戬挑眉问道：“你还是不信？”
凌慕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信你。可是我还是讨厌他，这要怎么办呢？”
……
“不过——”他眼睛一转，“你答应我一件事，兴许我就好了。”
看他这副狡黠促狭的模样，杨戬不禁半含宠溺的含笑问道：“什么？”
凌慕仙不好意思的悄声央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哥亲手做的玉芙酥和藕粉凉糕了，可以么？”
杨戬唇边的笑容更见温柔，说道：“当然可以。”
也许是离开那个毫无生气的天庭日久，杨戬现在沾染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气息。在凌慕仙看来，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他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就宛如被抽空了所有感情和情绪的木偶，只是叫人看着就心疼若死，心灰若死。
云来客栈，自朱允炆一行走后，这里就只剩月影楼中之人了。一名白衣少女自玄梯拾级而上——她一身白色短打，赤着左臂，戴金色护腕。俊眼修眉，左耳一粒明珠下缀鲜红流苏直垂至肩。只见她敛容垂眸，快步走近天字号房，抬素手轻轻扣门，恭声道：“主上，柳庄主与天争殿主到访，现在楼下奉茶。”
门开处，杨戬轻袍缓带越步走了出来，清冷的声线压的极低，问道：“带了几个人？
少女亦轻声道：“只韩孟二女。”
杨戬嗯了一声，抬手理理纤尘不染的衣衫，道：“流岚，你留在这里等他醒了再过来。明疏、毓疏。”
“属下在。”声音甜美，身形纤美体态婀娜、与流岚妆扮一致的两名少女应声出现在杨戬面前。
“你二人随本座走一趟吧。”
“是。”
“杨戬来迟，二位贵客久侯了。”
当那清冷的嗓音响起时，他人还在楼上。而余音未绝，那人已带着两名明眸善睐的少女出现在眼前。他的步态明明不急不徐、雍容端方，却仿佛移形换位，不，倒更像缩地成寸——好轻功！
那人今日换了一身淡黄近白的儒衫，外罩嫩鹅黄色纱衣。微曲的发丝用同色的发带在脑后松松一束，余下的依旧散落肩背，平添几许飘逸不羁。如画的眉目，双瞳幽深如寒潭，淡淡煞气时隐时现，水润菱唇似笑非笑。
以杨戬的眼力怎会看不到座中那人以及他身后甜软、娇媚的二女？
帝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着青衣腰佩长剑。飞渊剑说是长剑却比一般三尺长剑短上数寸，常见的绿鲨皮剑鞘，也没有金玉明珠之类华贵的装饰，外表看上去极为普通。但谁都不可否认它出鞘时那可怖的威煞，然而它现在被握在帝君手中就像一条被主人牵住的恶犬，极为乖顺。都说物似主人型，帝君本人并不如何英俊，更谈不上秀美。但是他在人群中或坐或站，你一眼看过去，最先注意到的人绝对是他。
杨戬也是如此，但是他却先朝柳燕影寒喧道：“柳庄主，多日不见，可好？”
柳燕影虽已见过他多次，这时还是恍惚呆怔片刻，直到杨戬叫他才惊醒过来，只好呵呵笑着掩饰道：“嗯，楼主挂心了。”
这时杨戬才顺理成章的将目光落向青衣人，道：“见过盟主。”他反握折扇，抱拳施礼。
凌阙回礼道：“客气了，月影楼的杨先生，幸会。”
柳燕影道：“柳某寻思着二位俱是难得的英才俊杰，凌贤弟又与楼主颇为投契，怎么着也该结交一番，便冒昧引见，还望莫怪柳某多事才好。”
杨戬淡笑道：“庄主言重了。不过杨戬山野之人，能结识盟主实在三生有幸。”
凌阙道：“杨先生过谦了。”他顿了一下又道，“舍弟年轻玩劣，这些日子在先生处想来多有打扰，先生莫怪。”
杨戬道：“承蒙少教主折节下交，与杨戬一见如故，何来打扰一说。盟主多虑了。”
柳燕影干咳一声，受不了的埋怨道：“喂，我说，'两位大侠'都是豪杰雅士，何必效腐儒之态，也不嫌酸？”
“是是是，在下受教了。”
话音一落，三人同时大笑，一时间气氛热络不少。
三人按宾主坐好，换过新茶之后，柳燕影道：“今日前来，一是为引荐之举；二来嘛，再次感谢楼主的援手大恩。柳某备下区区薄礼，请楼主笑纳。”
杨戬推辞道：“举手之劳，庄主何必如此客气？”
柳燕影道：“楼主莫多推辞——柳某见楼主常做道家装束，想来这些凡物还是能够入方家法眼的。”
他击掌示意，便有人已抬了只大木箱来。启开一看，满满的是种种版本的道家典籍的珍品。常人能得其一已是幸事，此番琳琅满目，足见“薄礼”非薄。
凌阙不失时机的凑趣，顽笑道：“久闻柳兄酷爱收集书纸文献，今日托先生的福，真是大开眼界。”
“庄主有心了。”面对这样周到贴心的热情，杨戬为难道，“只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夺人所好。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柳燕影不待杨戬再做推辞，立即摆摆手迅速将人打发走。他自己也站起身来，道：“柳某还有诸多俗务需要处理，告辞——两位不必相送。”
杨戬挽留的话还没出口，他人已风风火火去的远了。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
不一时，花窗外突起一阵疾风，吹得一束突兀而出的花枝连连颤抖不已。
杨戬道：“看，起风了。”
凌阙亦道：“怕是天色要变。”
杨戬感叹一声，道：“只恐江湖路远，难行亦难止。”
凌阙道：“在下舟楫齐备，当可同行。”
杨戬垂眸，把玩着手中青瓷细盏，道：“想要行的远还需东风相助。”
“东风将至。”凌阙的手指在桌角轻轻摩擦蹭动，目光中暗含某种深意。
杨戬颔首不语。
这段对话便也告一段落。
正事似乎已谈完，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出声。
站在凌阙身后的唐甜甜自进来起就没安分过，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左瞅瞅右看看，娇小的身子扭来扭曲，没一刻消停。
这时，她飞快地瞄了自家教主一眼，便噌噌噌的跑到杨戬面前，仰起小脸，脆声道：“楼主哥哥，你真好看，甜甜很喜欢楼主哥哥，以后可以常来玩么？”
她天真无邪的苹果般的脸蛋上，晕出两团羞红，一笑之下绽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愈见甜美，叫人爱煞。
冷颜如玉的杨戬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道：“自然可以。”
孟甜甜极开心的笑道：“楼主哥哥真好！”她手里的衣带不住的被揉捏缠绕，一边又扭捏道：“楼主哥哥说过少殿主哥哥也在这里，那让他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说到这里她又嘟起了嘴，抱怨道：“少殿主哥哥好过分！他一来就丢下人家，甜甜才不要跟他玩——可是，甜甜也很喜欢少殿主哥哥……”
恍惚又看见三千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子，她也曾嘟着嘴巴抱怨：“二哥好过分！都不跟莲儿一起玩，以后再也不理二哥了……”可是，下一刻她仍会黏着自己或笑或闹……
莲儿，二哥不在，你还好么？
凌阙看着杨戬脸上那飘忽柔和的笑容，有些惊讶，继而是了然，竟一时无言。
这时却听一人笑道：“甜甜妹子是越来越会说话啦！”
孟甜甜眼睛一亮，喜道：“少殿主哥哥！”
众人只见一线浓紫连闪几闪，带着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最后落在杨戬身边。
正是凌慕仙。
“兄长。”他拖泥带水的一拱手，随性往扶手上坐了。先是伸出手毫不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看着小丫头气呼呼的跑开，他大爷（读上声）这才屈肘搭在杨戬肩头，半边身体理所当然的靠上去。
杨戬微微侧目，眯眼打量一番肩头的胳膊，感受到对方不容拒绝的坚持，心中一叹，也就放任了。
“属下参见少殿主。”韩娇娇终于觑个空儿赶紧见礼。
凌慕仙摆摆手，道：“兄长既然来了，小弟这代盟主终于可以清闲清闲了。”他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差点儿就要扯个哈欠烘托烘托气氛了。
“十七弟。”凌阙此时的声音彻底退去方才的温文儒雅，莫名冷冽严厉起来。
而他身后的韩娇娇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便连之前一直挂着的几乎可称之为奇怪的神情也一并消失了。（殿主刚刚的画风好像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矫正回来了，可喜可贺）
他说：“十七弟，你该回去了。”
十足十的公事公办，毫无转圜余地。
凌慕仙的神情有一瞬间凝滞，最终却只道：“遵殿主令。”
窗外的风更大了。
杨戬起身送客时，凌慕仙反倒整个人歪进椅子里，明显不想再起来。
凌阙已经走下一层台阶了，又转过身来，将声音压得极低柔，道：“这一次他成长颇多，你仍不打算将实情相告么？”
杨戬自嘲似地轻哼道：“也许是谎言说多了，反而不知道实话如何讲了。”
凌阙一时也想不起拿什么话来劝他，最终只能告辞离去。
已去得远了，唐甜甜突然往回跑了几步，大声道：“楼主哥哥别忘了来找甜甜一起玩儿——”
杨戬心下一暖，向她微笑着挥挥手，唐甜甜便开心的跑开了。
等杨戬回去的时候，凌慕仙正盯着自己袖口布料的纹理发呆。
杨戬挥退下属，上前几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慕仙没有动，只回应道：“当然是在等二哥的解释。”可能是低着头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哦。”杨戬恍然大悟一般的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凌慕仙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这才抬头去看杨戬。他目光复杂的沉声道：“二哥没有什么可说的么？还是对我太过不屑？”
杨戬的表情近乎冷笑，道：“你不是清楚得很么？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凌慕仙挑眉问道。
“没什么意思。”杨戬避开他凌厉的目光，转身欲走。
凌慕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二哥不说清楚就又要走了么？”
这一次，杨戬狠狠将他的手甩开，更倾身凑上前来，压低声线真正冷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顾怜是谁的人！”
凌慕仙反而倒退一步，且讪笑起来，道：“你知道啦？二哥，我这可不是针对你，你千万别误会……”
他这会子倒开始拌老实了。
杨戬方才满脸张致的冷怒也仿佛幻觉一般，消退的干干净净。只听他用惯常的音色淡淡说道：“你不必试探我。你若想知道什么，尽可以来问我。”
凌慕仙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道：“真的么？”
杨戬浅浅一笑，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问——该让你知道的，我都会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