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床，我以为凌晨又钻进了画室里，下楼来，却见凌晨正对着茶几上的一叠画纸发呆。这些都是我从他扔在垃圾桶里的破画纸拣出来用透明胶一点一点粘好的画。画里的古风人物虽然很多都被神化了。可是我发现这些古风人物的脸却与我有几分相似。
他看到我，不由得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说：“你粘我的画干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这些可都是你的画？”我有些小得意地看着他。
他重头又翻看了一遍，翻到最后两幅画的时候，眼睛就盯在了画上，然后抬起头来看我：“这不是我的作品，这是在哪里得的？”
我想了想说：“也是在垃圾桶里。”
“不对，这是你画的。”他显得很是惊异。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说：“我也喜欢画画，就仿着你的画了两幅，但还是达不到你的水准。”
“这已经很不错了。”凌晨眼睛亮了起来，里面充满着笑意：“想不到你的功底还很深厚嘛。你以前学过画画？”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为了赚学费，去帮别人画过素描，后来工作了，就再也没机会画画了。所以，凌晨，我想告诉你，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画画的。我很喜欢你的画，如果你能继续画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画画的，这句话很打动人心。”凌晨眉头一扬：“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去香港吗？”
“为什么？”
“因为我哥不想让我画画，他强制性地要我学金融，我不学，就一个人跑去了香港。”
“他可能也是为了你将来考虑，毕竟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人是没办法为了理想而放弃生存的。”
“所以你放弃了画画。”
“我能不放弃吗？如果我不放弃的话，我没办法活下去。我会饿死在大街上。”
凌晨便不作声了。我看着他的脸，说：“凌晨，我想谢谢你。”
“谢我？”他显然吃了一惊。
我点了点头：“之前我听你哥说，你一直打算在X城开一个画展。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这些事情而耽误了你，可能你早就已经实现了。你听我的，以后不要喝酒了，好吗？好好把你的画展筹备起来。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凌晨脸色颇不自然，冷笑说：“谁要你帮忙啊！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不需要你操心啊。”他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走到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又弯下身来问：“哦，对了，有早餐吃吗？我饿死了。”
“有，有，我马上做。”我回过神来，高兴地答应着。
凌晨虽然嘴上说不要我管，可是自从那天和他谈话后，晚上他便极少出去喝酒了。倒是把自己整天整天地关在画室里。我奄然成了他的全职保姆，一天三餐准时为他送饭进去。
而凌轩回来后，见到凌晨有所好转，也没有说什么。
三个人的日子虽然过得彼此冷淡，倒也相安无事的。
孟凌晨努力了几个月后，准备开一个漫画展。在X城，他通过微信群，认识很多画画的艺术家，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在一个叫“静水涧”的地方聚会，彼此带上自己最满意的画作，大家来鉴赏，讨论，美其名叫：鉴画。有一个资历很深的男人，姓刘，是他们活动的发起人。孟凌晨常常和这个姓刘的接触。刚好那段时间市里□□举行全市文化旅游产品巡展，在X城举办一个大型的文化旅游产品展销活动。刘老所率领的画协特申请了八个展位，征集协会有作品的集体展出、售卖。而凌晨凭借着从香港回来发展的年青艺术家名气，得到了刘老的特别推荐。特给孟凌晨和画协一个叫何止的人的画作隆重推出。仅是他们两人的画展就占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凌晨的画风很是独特，集时下最潮流的风格和颜色搭配，再配上小故事的延展性，使得他的画展别具风味。刘老师说在X城，就是要多一些像孟凌晨这样年青的艺术家，增加X城的文化深度，政府已经申报书画之乡的美称了，如果不出意外，将在下半年可得到批复。
孟凌晨原本只是一个网络漫画家，靠着这个赚钱。虽然他也赚了一些钱，但他在香港一直是单打独斗。被刘老师这样高调的推出来，他似乎才找到了一种归依感。孟凌轩虽然很不赞同他回到X城搞画展。但看他也已经筹备起来了，也就听之任之。
那段时间，是我与凌晨共事最愉快的一段时间。因为凌晨忙不过来，我便主动帮着他打理画展的事情，做孟凌晨的助理。我也很乐意去做点与画画有关的事情。毕竟这也是我一直的梦想。白天我和凌晨去画展，晚上就一起回家。每天虽然很忙很累，但是两人都在做喜欢的事情，所以很快乐。
我发现我们共事的时候非常有默契，也或许是这一年来，与凌晨在家里的朝夕相处，使我们在生活上都趋于同步，所以，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都懂。
那段时间，我甚至还萌生了重新拾起画笔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久未拾笔的我，如果要重新开始画画，也必然得有一个决定。只是我迟迟下不了这样的决定。
凌晨每个月画画虽然也小赚钱了。但是每个月花费在画画上的费用却也不少。
每当想到费用的时候，我都不仅会看看孟凌轩每个月往我卡里转的那点钱。结婚时，孟凌轩在钱方面极是随我的性，无论我怎么花销，怎么用，他都是尽力满足我；可是自从生下孩子后，他便只每个月给生活费，仅够整个家庭生活的开销。他这是想在经济上也控制我啊！
一直以来，我无法摆脱掉姑妈对姑父的那种传统婚姻模式，以男为尊，以男为天。我想起姑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姑妈的意思大致是说，不想让我丢掉工作，女人如果没有工作，就会像她一样，被男人养着养着，就走不出去了……我当时并没有听进去。现在自己落到此等地步，才知道，姑妈说的，是对的。我不能步姑妈的后尘啊！
没有人知道我大学期间是怎么过来的。在大学时，我虽然成绩不好，可是学校可以选修艺术课。我学的是美术，说简单点就是画画。每个假期，我都没有回家，而是去外面给人画素描，挣点生活费。
在帮孟凌晨开画展的那期间，我看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艺术作品展现在我的面前，顿时让我眼前一亮。画展并不是孟凌晨一个人的画展，孟凌晨的画展只是众多画展中的一条长廊，长廊的左边是孟凌晨的画，右边是何止的画。孟凌晨的画展很有特色，走进长廊，就仿若走进了古风里面，全是飘飘若仙的古装男女，或婉约，或俊郎；或清奇，或绮丽……很多少男少女一走进去，就半天移动不了脚步。这种古装剧满天的时代，孟凌晨的画作无疑圈了无数的粉。知名度在X城也一下子提升起来。而何止的画作，则擅长山水画。他的画风很是瑰丽，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特别是有一幅叫“永乐”的画作，里面由山水而间接地拟喻了人间的气象；山乐水乐，世间皆乐；折射出了永乐只在此画中，却与“永”不沾边，一派繁华美丽中隐透着萧索之感，大有《清明上河图》的意味。
但这何止却极少到画展来，帮他打理画展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听说是他的表妹。这几天的接触，我与那姑娘也熟悉了。没事的时候常常站在通道里观赏他们的画作。
我正站在那幅画前看得入迷的时候，一个长发的年轻男子便上前搭讪：“这画你看了许久，可看出什么隐喻？”
我笑了，说：“我哪里懂画，不过就是觉得画得太美，不忍走开。”
我回头，就迎上了一双笑笑的眼睛。或许是我太久没有人这样对我笑了，我觉得这样的笑容很亲切，于是，向他点了一下头。
“如果你懂画，可大胆提出来，想必画作的主人，很愿意听人讨论他的画。”他笑着看我，笑容明媚，举止优雅。
我惊看了他一眼，这不像一个观赏者说的话，再看他的神情，注意力似乎并不在画上面，难道……我马上醒悟过来，笑说：“哦，这画是你画的？你就是何止先生？”
“不敢。”他略微讶异地看我，向我微微倾了倾身子。
我说：“我哪里敢在何先生面前搬门弄斧啊？只是觉得这画太过瑰丽，画得太过绚烂，取名‘永乐’，也定是时光定格的意思了，愿世间美好尽在此景。但是…世间哪里有什么是永远的呢？花开荼靡，也定有凋谢的时候。就如大家观赏《清明上河图》一样的道理，众多人皆被眼前的繁华所迷惑，殊不知，背后折射出物极必反的景象，又有多少人知晓呢？”
何止听了我一翻话后，不由得轻轻地鼓起了掌来，表示很惊异。当即把画取了下来，要赠送给我。我哪里敢要，再三推辞。他却是再三相赠，说：“世间遇一知己，实在难得，愿花赠美人，剑赠英雄，我这幅画嘛，定然是要赠知音的了。”
我推不过，只有受了下来。却不想，引来了大批人前来围观，说何止先生的画作遇上了知音人，原本有人出了高价要购买此画，何止先生都没有卖。想不到几句话功夫，居然就赠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孟凌晨见我带回了一幅画，很是惊异说：“想不到何止的画，居然会送给你？”
我摇摇头：“我胡乱说了几句话而已，可能说到他心里去了，所以，他就把画赠送给我了。”
“那你走运了，这幅画还值那么几个钱，他能赠送给你，也算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凌晨咧嘴笑笑，我观察到，他的眼中似乎隐含着赞赏的意味。
都说人与人之间，要志同，要道合。这话果然不假。之前我无论怎么想讨好他，消除他对我的隔阂，似乎都不成功。但却想不到，在画画这件事上，彼此三言两语，居然就投机了。而且还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一下子就把距离给拉近了。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听到凌晨的话后，心里很是高兴，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感觉中。
却不想，我把画带回家后，却让孟凌轩反应如此强烈。当时我拿着画，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挂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的，不知道挂在哪里好。孟凌轩看到了，便问这画在哪买的？我说：“哪里是买的，是帮凌晨打理画展的时候，画的主人赠送的。”于是，还特意向他解释了一翻这画的感觉和内涵。可能我说的时候有点眉飞色舞的感觉，也可能是太久没有接触过接近心灵的东西，滔滔不绝说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点停不下来，也忽略了凌轩脸色的变化，更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于是，当我正准备把画挂起来的时候，孟凌轩却突然走上前来，抢过画作，当着我的面，三两下就撕烂了。我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叫：“你怎么撕了？”
孟凌轩脸色很冷：“风梧，这些东西下次你接受的时候，你该想一下，人家为什么要送给你。”
我说：“这送幅画，有什么为什么吗？不就是一幅画吗？人家高兴送，我推辞不过，就收下了。”
他冷笑：“那为什么没有人随便送我什么礼物啊？据我了解，凡是别人送的东西，都得想一下，背后他有什么目的。”
我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一幅画而已。”
想不到孟凌轩盯着我的眼睛，眼神渐渐地凌厉起来：“怎么？有男人送你礼物，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我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顿时只觉得脑袋轰隆隆作响，突然记起了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情，正欲说的话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弯下腰收拾着被他扔在地上的残画，准备离开他的杀气范围。对，此时，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杀气，这股杀气直冲我而来。我想避其锋芒。可是他并不允许我避开。他突然扳过我的肩膀，眼神逼迫着我叫：“你干嘛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我闭了闭眼睛，尽量放缓声音说：“凌轩，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你说得对，我不该接受人家的礼物。是我不好。”
“我看你很好嘛，哪是你的不好。”他冷笑：“就去画展走了一圈，就能遇到知音，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啊。”
我不想说话，我知道，此刻我越是说话，他越是会揪住我不放。前车之鉴啊。在他的心中，不知道郁积了多么厚重的阴影。我想走，可是他不让我走，用力握着我的肩，强迫我的脸对着他的脸，强迫我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我就这样愣愣地近乎傻傻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我的脸色很倔强，伤害了他，还是我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某些神色伤害了他。我记得我努力笑了一下。就是我这一笑，他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打得我跌倒地上。
“贱人，你还笑。你在嘲笑我是不是？我给不了你身体的需要，你就在外面勾三搭四是不是？”他怒气冲冲，面目狰狞，浑身颤抖。我低着头不敢作声，他突然蹲下来，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使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脸，他额角青筋跳动，眼睛里冒着怒火。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哭也不是，我笑，你觉得我是嘲笑你，讽刺你，那你到底觉得我该怎么面对你？我有开心的事情和你分享，你立马会联想到其他的事情……”
“我能联想到的事情，不正是你自己做的好事情吗？你还有脸说。”他更加愤怒，手上用力，把我脸上的骨头似乎都要捏碎了。我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去扳他的手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不仅不放，而且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我鼓着眼睛，被他掐得快呼吸不过来……双手无力地打他的手……
正这时，凌晨从门口经过，见了，忙跑进来制止他：“哥，哥，你干嘛呢，干嘛呢？你这样会把她掐死的。”
孟凌轩脸色一缓，松开了手，我顿时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凌晨估计这时候也看到了那幅被他撕了的画，忙说：“哥，这画……你不能怪她，是人家硬要给她的，当时我也在场呢……”
孟凌轩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凌晨跟在他的身后：“哥，哥，你去哪里？这么晚了。”
“我去公司。”孟凌轩下了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这时候才喘过来气，也才哭了出来，望着那一地的碎画，爬在地上，竟然是无力起身。
我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感觉到身边有人，忙坐起来，抹干眼泪，却是凌晨站在门口，他走过来把我扶起身，叹气说：“你……先去洗把脸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