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被白白的尖叫惊扰了思绪,以至于,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无措。

    他的视野里慢慢地探过来一双手。

    有陈年的疤痕错乱地残留其上的、秦执的手。

    这双手扶起了他。

    谢遗顺势起身,却不敢抬头“草民惶恐。”

    秦执收回了手,“孤希望你能留在宫中。”

    谢遗道“是。”

    秦执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愉悦了,说“很好。”

    谢遗松了口气。

    然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瞬息,那双手又触碰上在他的面颊。指尖顺着面颊上一道极其浅淡的疤痕滑过,带着浓重的、叫谢遗心惊的热度。

    “啧,”他像是有些不愉,“留疤了。”

    这是那日他们遇刺之时,被箭矢擦伤的。这道疤已经极其浅淡了,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谢遗自己都没注意过。

    但是骤然听秦执提起,谢遗才想起,那时秦执伤得比他可要重许多。他有心想要问一句,但最终放弃了,恐自己问的多了被秦执怀疑是打探消息。

    秦执坐了会儿才离开,随后就有人送来了两个宫女,说是服侍谢遗的。谢遗倒觉得,恐怕不只是服侍,还有监视吧。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宫女本想服侍谢遗洗漱入眠,却被谢遗拒绝了,只叫她们准备热水。谢遗自己挽了衣袖裤脚,洗过了。

    上床之后,谢遗还觉得膝上疼,便卷起了裤腿看自己的膝盖。果然已经青了,他忍着疼揉开了淤血,也没惊动那两个宫女。

    宫中的日子比谢遗病中还要乏味一些。

    侍候在谢遗身边的这两个女孩年纪不大容貌周正,却都沉默寡言得很,比不得春枝活泼。她们服侍谢遗也都规规矩矩的,一句话都不多说。

    秦执来的时候倒是会和谢遗说些什么,只是他不常来,谢遗猜想对方应当很忙。

    那日秦执对他说这是软禁,谢遗反而安心了,他想,也许是秋猎的时候结下的些许情谊,让秦执不愿和他为敌,才会出此下策。只是谢遗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

    白白在一边窃窃笑出声,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自从那日后,它身上柔和的白光就被染上了浅淡的粉色,从白团子变成了一个粉白团子。

    谢遗担心得很,抓着它捏了好一会儿,确认只是颜色变了,没什么不对劲才松开了。

    “宿主大大,他这是觊觎你的美貌。”白白凑到谢遗耳边这样讲。

    “无稽之谈。”谢遗轻笑一声,只当系统是在开玩笑,没放在心上。

    他虽然无法离开这个宫殿,但是宫殿中却有很多藏书供他翻阅,也能打发时光聊以度日。

    谢遗在宫中过得还算悠闲,谢如青和李康乐心里却是火急火燎的。

    他们不知道谢遗去了哪里。

    本来已经约定好,那日让李康乐在城外一处寺庙等着,谢如青会让人将谢遗送过去。李康乐在那儿一连等了两三日也没有见到谢遗,便回了城中,想问一问谢如青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可是谢如青听他这样讲,心头也是大惊,直言自己已经将谢遗送出城了。

    两个人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能命人私底下寻找谢遗地踪迹,却一无所获,连带着那日送谢遗出城的马车与车夫也没找到。

    这日秦执甫一进屋,就看见谢遗穿着中衣,正对着镜子束发。谢遗一贯不喜别人的触碰,不让两个侍女服侍他起居,平日里束发这种事也是亲自动手的。

    他的发丝乌黑且柔软,比一般的男人要细上许多,几乎堪比女子,从鬓边分了两撂用玳瑁发簪在脑后固定了,余下的便在肩头散开,显得风流又俊俏。时下男子大多不爱束冠,有时候还刻意披头散发,做出一副张狂无度的模样。似谢遗这样的发型,正是金陵当下最时兴的。

    他刚束好发,回头,就看见了秦执。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秦执都已经下了早朝,用过早膳,谢遗却还是一副刚刚起身的样子。因而谢遗见了秦执,心上未免生出些愧怍来。

    幸而此时宫女们已经布置好了谢遗的早膳,上来询问是否要用些吃食。秦执虽然吃过了,但想着谢遗没吃,便颔首同意了。

    桌上的食物一个个都做的精致小巧,谢遗喝了碗粥,又用了些面点,就不再吃了。

    秦执等他用完了早膳,叫宫人们撤下去,才起身,转到里间的在软榻上坐下,叫谢遗“坐。”

    谢遗垂眸道谢,走过去坐下。

    桌上的茶水是刚刚才换的,谢遗挽袖替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陛下。”

    秦执却不喝,眼角瞥见了小案上的一册书,便问了“那是你近些日子看的书”

    谢遗道“是”,捡起来递给了秦执。。

    是一本诗集。

    这世界与他之前生活的世界颇有出入,因而这些今人翻厌了的锦章丽句骈词珠玑谢遗还是第一次看见,品味几番,觉得新鲜得很。

    秦执翻了翻就不感兴趣地搁置一旁了这些他幼时也是看过的。转念又想起,谢遗一个人成日待在宫殿里怕是无聊得很。可他又不愿意放谢遗出去。

    “在此住的如何”

    谢遗温和笑道“甚好,劳陛下费心了。”

    “那便好。”秦执直视着他,眼瞳中浮现的,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如青和李隽,一直在寻找你。”

    谢遗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慢慢地敛去了,道“陛下想要如何做呢”

    “你想要如何做”秦执反问了一句。

    谢遗的唇慢慢地抿紧了,菲薄如一线“什么都不做。”

    “如此也好。”秦执说。

    就看见谢遗眼角微挑的眸子,倏忽睁大了,似乎惊讶得很。

    秦执却笑了,道“我自然不会刻意对付他们。”

    他要对付的是整个世家,而非某一个人。

    这日子,长公主与三大世家的动作越发频繁了。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这时候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这些朝堂上的事,自然是不好和谢遗讲的,可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可以和谢遗说些什么,只能端起茶盏慢慢饮着。饮尽了一杯,秦执才终于寻到了一个话题,问谢遗“手谈一局”

    “好。”谢遗自认为棋艺虽不算高超,但也勉强能看。

    侍女便取了棋盘和棋子来。谢遗执白,秦执执黑,两个人对弈。

    叫谢遗惊讶的是,秦执地棋艺竟也不怎么好,两个人一盘棋下了许久,终于以谢遗赢了告终。

    秦执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孤当离开了。”

    谢遗也没有挽留,道“天冷路滑,陛下小心。”

    秦执颔首,起身正要走,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不经意一般提了一句“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

    谢遗闻言恍然,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他来此时还是秋季,盛夏的流萤尚还在瑟瑟风中苟延残喘,一转眼,已经是满目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年关将至,金陵城中却时刻溢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感。

    谢遗走窗边,看着屋檐上悬挂下来的细长冰棱,轻轻叹了口气。

    王景明已经在殿中等了许久了,他始终不见秦执,不由问了平日里服侍秦执笔墨地太监一句“陛下去了哪儿”

    那太监是秦执的心腹,本是不该多言的,但看是一直以来都深的陛下器重的景明公子,便说了“听闻是去了重华殿。”

    王景明闻言,垂下了眼帘,似在思考什么。重华殿,那本是座荒废已久的废殿,后来将里面重新修整了一番,那日他带谢遗去的,就是那儿。

    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他本只是随意地一想,可这荒诞的念头竟教他心上有些不悦起来。偏偏,越是不悦,就越是止不住地想。

    陛下对谢遗似乎真的关照颇多。

    那日秋猎陛下是和谢遗一起遇刺的吧生死之间,生出些不堪的感情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谢遗怎么想的呢

    他又想起了谢遗在马车上,握着那块玉佩,朝自己笑的模样。只觉得春日里铺天盖地的灼灼桃花,也比不得那一笑来的惊艳。

    “景明公子。”王景明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循声看去,这才发现秦执已经来了。

    “陛下。”他上前两步,将手中书册递了上去。

    秦执接过来一翻,里头多是些世家子的罪证。他看了看,一抬眼,又见王景明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何事”

    王景明斟酌着字句,缓缓问道“不知陛下请谢七公子入宫是为何事”

    秦执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喜欢他”

    “不、不是。”王景明慌乱否认,却又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轻轻咳了一声,才道,“只是臣与他有些交情,担忧他的安危。”

    秦执静静看着他,慢慢露出了一个笑,有些愉悦,又有些嘲讽的笑。

    “那便好。”秦执轻声道,“孤很喜欢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