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操下定决心把星想从病房领出来之前,她的记忆已经模糊到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他让少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然后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和医生说几句话。”

    她温婉地抿嘴一笑,和还在雄英上学时一样,乖巧地回答:“我等您。”想了想,她软乎乎地补全对这位现任监护人的称呼,“心操先生。”

    他冷不丁地被她的话一刺,低头敛下眼中暗芒,低低地“嗯”了一声,走进办公室。

    “心操人使先生,”医生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吧,她的情况,我相信您应该大致有所了解了。”

    “是的。”

    一旦回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心操就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以及,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深深的无力感。

    “花吐症,我们是这样称呼这种新型病症的。病人不同,症状也各不相同。而她的主要表现为记忆力减弱,”他顿了顿,“目前并没有对应的医治的药物。”

    “那么控制病情的药物”

    “很遗憾。”

    “并且,”他看着面前年轻有为的国安局干部,“据大量资料显示,没有一位患者剩余的生命超过半年。但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凉川小姐具体从哪天开始患病,保守估计大概只有”

    等在门外的星想对门内近似冷酷无情的宣判毫无知觉,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夹层里拿出一本小小的日历。

    一月的日期方格上有一半都打着红色的圈,她在今天的格子上做上了相同的标记。

    “让你久等了。”

    听到心操的声音,星想下意识把日历本塞到包的角落,摇摇头。

    她理了一下裙子,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后:“请问您是要带我回家吗”

    “嗯。”

    心操停下脚步,对她伸出手,“拉着我。”

    星想乖乖地照做,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掌心,然后被粗砺又不失温暖的手掌握住。

    原来大人的手是这样的呀。

    她歪歪头,盯着他的后脑勺,脸颊突然有些发烫,心脏也跟着砰砰砰地加速跳动。

    医生和她说因为车祸的原因,她的一部分记忆陷入沉眠。

    那么这份不受控制的心动,是不是因为它的原因呢

    车开出去没多久就开始下雪了,星想新奇地从窗透出去看阴沉沉的天空和胡乱飞舞的雪粒。

    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星想任由心操拉着上楼、乘电梯、进门。

    “那间是你的卧室,”他拿出一双兔子拖鞋,“我去做午饭,在那之前,整理行李或者你想看看房间都随便。觉得不舒服了不要硬撑,知道了吗”

    “好的,麻烦您了。”

    最初见到的时候,他不苟言笑,一副冷淡的脸色,偏偏说出“我是你的监护人”这样的话。

    可是

    少女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他俊朗的侧脸。

    男人侧目:“怎么了。”

    “不什么事都没有”星想慌乱地摆手,像做了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小孩子一样,不安又心虚地扯开话题,“这双拖鞋是给我的吗”

    语毕,她忍不住内心哀嚎,一共就住了两个人,不是给她的还有谁啊,真亏她想出了这么拙劣的借口。

    “嗯,给你买的。”

    预想中各种糟糕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听到的瞬间,她愣了神,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进了厨房。

    是为了她特地买的意思吧

    低落到谷底的心霎时雀跃起来,星想迅速脱下小皮鞋摆在门关,犹豫了一下,把它的位置挪到男人的皮鞋很近的地方,揣着暗恋的小心思逃进卧室。

    箱子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整理起来很轻松,在将日历本放进床旁边的抽屉里,她才放下心来走到窗边。

    从高处望下去,有一片光秃秃的樱花林,暗褐色的枝干上沾了些许雪。

    这种光景似曾相识,好像她曾经住在很高的公寓上,和另一个人赏花吃饭。

    可是无论如何怎样用力地去回忆,浮现出来的依然是模糊不清的虚影,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的感觉,却仍然够不到一分一毫。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小雏菊花瓣从指缝漏下。

    心操敲响了房门:“很难受吗需不需要再带你回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她下意识拔高音量,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可能是那个、花粉过敏之类的。”

    他沉默半晌:“午饭做好了。”

    “我这就出来。”

    她小心地把花瓣裹进纸巾里扔掉,自以为隐秘地瞒起了病情,却没想到外面那个人了解得比她更清楚。

    就这样展开了一段同居生活。

    星想问过她的其他亲属在哪里,然而男人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在国外”,他的语气素来漫不经心,她判断不出是不是随意的敷衍。

    “汤炖得很不错。”他擦擦嘴,结束了用餐。

    “啊是吗,”她害羞地摩挲起碗沿,“我用文火煮了三个小时。”

    既然住进了别人的家,她自然而然地承包起打扫卫生等一系列家务。

    “家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甚至期盼他们最好永远也不要把她接回去。

    尝试下厨的第一次,她惴惴不安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生怕他吃不惯,然而他一言未发地吃完了。

    你做得很好,他是这么说的。

    仅仅是这样的听不出喜怒的夸奖,也足以让星想高兴好几天,做清扫工作时都哼着欢快的调子。

    足够了。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为他做事也心甘情愿,得到夸奖已经是莫大的回报。

    饭后偶尔会一起逛超市,两人都不是对饮食挑剔的人,所以“随便”这样的答案就显得让人头疼,买菜反倒不好下手了。

    一天中,星想最喜欢的就是和心操逛超市,他负责推车,她负责挑选。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美丽的少女的组合,经过之处皆能引来窃窃私语。

    “心操先生觉得哪一种马铃薯比较好”她举棋不定地拿着两种蔬菜对比,还是选择征求身后人的意见。

    “都好。”

    “啊我就知道心操先生绝对会这么回答”她赌气地鼓起脸颊,“咖喱鸡和红烧牛肉放的品种不一样,口感也会变化哦。”

    这次他依旧回答得很快:“做红烧牛肉,你喉咙不好,少吃辣的。”

    真好啊。星想悄悄勾起嘴角。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结账时,她站在柜台外面等心操,凝着眼神注视他,心又开始加快频率。

    清净凛冽得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接触久了才会知道,他也是冷中带暖的存在。

    那么就原谅收银员姐姐打量了他很久吧,因为心操先生的的确确是非常优秀的存在呀。

    “一起回家吧,心操先生。”

    “嗯。”

    心操换了只手拎购物袋,轻轻握紧她的手,正面对上她甜美柔软的笑脸,默默移开了视线。

    每当他的目光忍不住追随她的笑容,克制不住拥她入怀的躁动时,夜晚的梦中就会不断重现四年前的灾厄。

    如果没有那场绑架事件,一切都会不一样。

    迷恋凉川星想的狂热粉丝,顺着变质的欲望绑架了她。

    抓到他的时候,他脸上呈现出疯狂的扭曲,大笑着说自己给她喂了爱情魔药一种能让人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的药品。

    而没人知道,在此之前,星想暗地里和心操交往了。

    他隔着电视屏幕,木然地看着正在直播的救援现场,娇小的少女瑟瑟发抖地被英雄抱在宽大的毛巾里,流着眼泪自言自语。

    我不想忘记他

    然后。

    其实也没有再然后了。

    那之后她一直接受着心理康复训练,得知她个性全失,外表维持在17岁,几乎只记得生活常识,也只是最近的事了。

    他以为可以放得下,推开门见到她的刹那,见到熟悉的笑靥,他就悲哀地明白这颗心已是无药可救。

    记忆的复苏不需要很长时间,信息走完一遍像是过了好几年,现实时间的流动不过一秒甚至更少。

    21岁的星想流露出和17岁的星想一模一样的情感,眼睛里藏不住对他的喜欢,害羞的小动作也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她们喜欢的不是同一个人。

    即便21岁的她再怎么表现得喜欢心操,他很清楚,那个人应该是四年前被判处死刑的家伙啊。

    又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反正她失忆了喜欢的还是你,何必在意那么多”可以轻松地一笑置之的。

    终于,听到她说“我喜欢心操先生”的时候,他如释负重又怅然若失地停下脚步。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正殷殷切切地等待他的回答,满心爱慕。

    心操蓦地想起了很多过去的片段。

    拼命地学习,天天背厚厚的资料,这种报复性的读书,说不清是因为谁。

    他还依稀记得,列车哐当哐当地穿过幽深的隧道,掠过的一盏盏橘色小灯,他打开一盒普通的寿司套装。

    米饭又冷又硬,紫菜包裹的肉尝不出那是金枪鱼还是三文鱼,芥末的辛辣威力掩过了一切味道。

    吃着吃着就哽咽了。

    不是因为想起她也会做比这好吃上千倍的寿司,而是芥末太冲了。

    芥末而已。

    “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他说。

    这场没有结果的喜欢,该由他做一个断绝了。

    日历本上的红圈越来越多,终于缓缓地迈进了二月。

    星想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一觉醒来周遭全是花瓣,不得不打包了满满的垃圾袋,在凌晨偷偷扔掉。

    假如只是吐出花瓣还好说,她睡眠的时间也悄声无息地变长。

    一点一滴增加的恐惧在心操又一次打电话说不回来时酿到了顶峰。

    但她不会歇斯底里地抱怨,能做的也只是咽下苦涩,笑着回答工作辛苦了。

    星想感觉得到,他是刻意回避自己。

    为什么告白的原因吗

    可那根本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

    她有充分的理由证明她的心意,也能找出心操并不是完全对她没有意思的证据。

    可是她唯独忘了,推理一个人“爱”或“不爱”,不等同于推理几何题。死的证明题只要找准方法就有正确答案,无论怎样证明感情,只会指向一条自身接受的路。

    太阳在鳞次栉比的房屋的尖角上溜下一行红光。

    星想看着座机,紧急电话只设置了他一人的号码,只要拨过去了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在无声的房间里,“嘟嘟”的盲音被拉扯得绵长。

    还是不要平白添麻烦了,睡一觉起来就能直接看到他,比什么都好。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讨厌的男人,每天逼她喝药,不断灌输她喜欢的人只有他一个。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舍不得使用个性逃跑,但是心底微弱的声音轻声重复另一个人的名字。

    心操人使。

    心操心操心操心操心操心操心操心操。

    她每天默念这个名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出去之后,诊断她得了神经衰弱。

    日日夜夜关在漆黑的小房间里,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害怕接触光明,因为时刻恐惧着喝药,连水她都下意识抗拒。

    换装游戏的系统对她说,她可以摆脱爱情魔药的控制,代价是失去。

    看完这些的星想第一反应居然是“太好了”。

    她都知道了,虽然不是全部,但这次,她可以讲述时光掩埋的真相,讲述21岁的凉川星想依然很喜欢心操人使的事实。

    她在梦中计划得很完美,又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可能,她再也等不到今年的开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