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前的冬天。

    天色阴沉,灰黑色的云低低矮矮地挨着山脊,冻到骨子里的冬风里夹着雪花和冰粒,刀一样地割着脸。

    回忆起来,星想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小手炉,仿若重新回到逃亡的那天。

    其实一昧回忆过去并不是她的作风,只是事到如今仍旧还有些难以置信。在拼命地奔跑、努力逃开献祭的仪仗队之后,她被一个名为“荼毘”的妖怪捡了回去,然后被饲养起来了。

    是的,“饲养”。

    比喻起来,就像是星想曾经养过一只鸟,对它百般呵护,生怕出错而不得不处处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给予她上等的丝绸织成的衣物,精致到从未听说过的食物,又安排了不少的妖怪侍女服侍她一人。

    当然,刚开始,星想明知应该感谢救命恩人,又一次次因为他妖怪的身份退缩,他表现得毫不在意。

    他喜欢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发旋,带着些凉薄笑意讲着妖怪界发生的趣事。

    妖怪们却很怕他的样子,一位侍女给她梳头时这么说道:“大人他,也许是把全部的温柔给了您。”

    唯独一件事上,他不会对她过于温柔。

    尽管星想十分清楚,在她这般十八岁的年纪,同龄人都已结婚乃至生子了,然而谈论起xg事还是会面红耳赤。

    反正就是会忍不住害羞嘛。

    但是,仍旧有一个问题她想不通。

    她不明白,世上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子,像荼毘那么强大的妖怪,怎么会挑中她呢

    他是喜欢自己的吗还是说,另有原因呢

    寒风飒飒,她一凛,结束了关于第一次的回忆。她微红着脸低下头,缩进了白狐毛做成的斗篷,白嫩的小脸越发惹人怜爱。

    黑发的男人悄声无息地接近,从背后抱住了她,碰了碰她红通通的脸:“冷吗”

    “荼毘先生”她欢欢喜喜地绽开眉眼,依恋地钻进他的怀里,“我一点都不冷,新做的斗篷很暖和,我喜欢。”

    “嗯,”他懒洋洋地哼出一个鼻音,“今天做了什么。”

    “我学了好多呢,插花、书法、煮面,侍女姐姐还夸我学得快对啦”她邀赏似的抬起头,双眼晶晶亮,“我刚刚在想您哦。”

    荼毘听着她甜美雀跃的语调,心情愈发沉重,面上仍旧状似认真地倾听,时不时应答两句。

    他的顶头上司最近才有名气的afo钦定继承人死柄木吊,三天两头召集成员,忍受他的差脾气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可听到凉川家献祭,那个女孩子却半途失踪的消息,荼毘没法再置之不理了。

    馋嘴的妖怪们就她的归属问题吵了半天,死柄木嫌弃人肉的味道,又懒得让人类停止这种每年周而复始、愚蠢无用的行为,全权交给黑雾处理,至于给谁那不是他需要知道的。

    想讨好死柄木的妖怪实在太多了,他心知肚明,凉川星想在他的宅子里的消息不会封锁太久。

    “想去外面看看吗南方,”他冷不丁地截断了少女的话语,“那里的冬天不像这里冷,不会因为食物不足而拼的头破血流,也没有无聊的献祭。”

    “好啊,”她欢快地回答,“只要能陪着荼毘先生。”

    “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

    她的笑容逐渐消失,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出戏谑的意味然而没有,一点也没有,他是认真的。

    饶是不懂人情世故如同星想,也听得出弦外之音。

    “那是,那是不可能的啊,”她攥紧了袖口,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荼毘先生真是的我没有任何一刻,活得比现在更好了,你一直都看在眼里不是吗”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做出那样残忍的举动啊,她已一无所有,彻头彻尾成为了攀附他的水蛭。

    是她做得不够好,达不到他所需要的理想女性的形象吗不,那些并不是阻挠她的困难,她会加倍努力,只要是他的愿望,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拼命学会的。

    “不管是南方还是哪里,您一定会带上我一起走的,对吗”她轻声询问。

    她得到了答案,一个无声的答案。

    沉默往往比语言更伤人。

    他甚至不愿意骗我,她想,我要靠什么活下去呢。

    我能给他的东西只有一样了。

    自那之后,星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向荼毘主动索取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妖怪不用担心“精尽人亡”的惨案发生,相反,如果有条件,大战三百回合完全不是问题。

    每当男人打算停下,她就更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从冰凉的躯体上汲取虚假的温度。

    “请填满我吧,把这个地方,一点都不要遗漏地填满吧。”

    只有这样她才一点真实感。

    她应该知道的,很早很早之前,被父亲当做祭品送出去的时候,自欺欺人变成了唯一的保护壳,其实她全部知道。

    被丢弃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抱有可悲的期待呢

    因为渴望希望啊。

    然而她的希望只是遵从她的渴求,沉默地耕耘。

    他一遍遍地重复他为她铺好的人生道路,生不出孩子的中年夫妻,留洋归来所以不会用旧思想束缚她。

    作为妖怪,他见过了太多生死,如今并不是说早就无动于衷之类的,只是认为分别显得理所当然。

    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百年后,她可能不再会记得有一个名为“荼毘”的妖怪,说给子子孙孙听时,不过像是谈起年少时一段模糊而显得可信度极低的怪谈。

    他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因为没有把他自己放在她的人生里。

    分别的时日比她预想的早了太多,或者说,她下意识忘却时间的流逝。

    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带着些许诀别的意味,缓缓演奏着。

    星想抱着一个小箱子,拿着男人给予的地图穿梭在两人初次见面的桦树林里,穿出这片树林,乘上他准备好的马车,然后永远地离开。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声抱歉或者道谢,但假如给了她这个机会,想必没有开口,软弱的眼泪会先一步落下。

    星想想起了一年前的冬天。

    她把华丽的十二单衣脱在马车里,全身只着了一件雪白的小衣,赤着脚又打着哆嗦,遇到了打了红伞的妖怪。

    她想再回头看看,又自嘲地低下头,加紧了步伐。

    他不会再出现了,不会茕茕孑立地立于大雪中,噙着淡淡的笑意说:“辉夜姬下凡了么,可这里没有竹林啊。”

    在她十步开外,承载两人初次回忆的桦树下,荼毘笼起袖子站在原地,看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白茫茫中。

    终于,再也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